陳呦鳴恢複公主身份,封號儀寧,賜公主府,風光又令人匪夷所思,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周太妃當年為了爭寵,將皇女謊報為皇子,一時成為笑談。
自此,世間再無宣王。
儀寧公主喬遷之日,士大夫同去慶賀,陳呦鳴和煜王商議好,想將殊麗接過來小住兩日,無疑遭到了陳述白的拒絕。
煜王還在為木桃的事耿耿於懷,語氣稍衝,“陛下總不能一直關著殊麗,花不見光都會枯萎,何況是人。”
陳呦鳴拉了拉煜王的袖子,唱起白臉,“殊麗現今沒有顯懷,走起路來也算方便,等過些日子肚子大了,即便陛下想讓她出去走動都困難。”
說的在理兒,連馮連寬都跟著勸了起來。
可不管他們如何保證,說是府內外安插好侍衛,絕不會給殊麗有機可逃,陳述白還是鐵了心的不放人。
一牆之隔,殊麗自然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按部就班地做著手裡的繡活兒。
等幾人離開,陳述白走進來,看她在繡一隻被籠子困住的鳥,眸光複雜,“殊麗,朕能相信你嗎?”
“信任是相互的。”殊麗眉眼淡淡,看似並不關心自己的事,“陛下何時放了木桃?”
“她是朕用來困住你的籌碼。”
多可笑啊,堂堂天子,需要用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困住一個女子,可他還是說出了心中所想,即便會被對方嘲笑。
殊麗默不作聲,加重了手中的針。
最終,陳述白還是沒有讓殊麗出宮去住,陳呦鳴和煜王並肩走進公主府時,齊齊歎口氣,惹得賓客們不知所措。
禦賜府邸,不是隆寵麼,怎麼還歎上氣了?
元栩是最後一個前來慶賀的賓客,沒打算在府中用膳,隻放下賀禮,便要回府,被煜王攔下。
“來都來了,裡麵請。”
在仕途中,煜王從元栩身上受益良多,將他視為半個師父、半個知己,也因此沒有在意場合,勾著他的肩往裡走,雖然自己才是矮的那個,卻有種強勢之感。
元栩拍開他的手,與之坐在棋盤前。
是一盤未走完的象棋。
兩人對弈起來,煜王開始傾訴苦水,“陛下對殊麗有種偏執過頭的占有,再這麼下去,我怕殊麗承受不住會瘋掉。”
在那麼一個不見光的屋子裡待久了,再活潑的人都會變得陰鬱,何況殊麗並不活潑,就更容易被環境影響。
煜王的擔憂並不是多餘的,否則也不會頂著觸犯龍顏的危險,一次次去勸說天子,可無論他怎麼循循勸之,都不見成效。將元栩“扣”在公主府,無非是想托他再去勸勸。
近臣都知,元栩和天子是摯友,在天子心裡占比很重,比得過十個手足兄弟,可不知怎地,元栩從抓獲陳斯年那日起,就一直置身事外,對殊麗的情況不聞不問,他以前不是希望殊麗提前出宮麼,最近怎麼變冷淡了?
對此,陳呦鳴也極為詫異,可她是筵席的東家,一直在忙於應酬。
吃了煜王一顆棋子,元栩終於開了口:“殿下可知,陛下要立殊麗為後?”
“真的假的?”
“真的。”
“一時的,還是一世的?”
一時和一世可區彆大了,一時的新鮮和寵愛不能長久,尋個機會就能換掉皇後,一世卻是帝王的承諾,一旦對外宣稱就不能輕易變卦。
元栩淡笑,“一世那麼久,如何能預知?”
“太後白忙活了。”煜王笑著聳聳肩,完全不在乎太後的喜怒,“就因為此,你才不去插手殊麗的事?”
“陛下對殊麗動了真心。”
“真心又如何?一味的占有和禁錮是負擔,不是愛。”
十七歲的少年反過來告訴一個二十好幾的男子什麼是愛,是否滑稽了些?可元栩像是聽進了他的話,遲遲沒有移動棋子,等到再次移動時,輕道了聲:“聯手卒。”
煜王一瞧自己要輸棋,扯扯嘴角:“不下了。”
元栩習慣他的悔棋和中途喊停,沒再執意下完,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去跟公主說一聲,先回府了。”
煜王點點頭,沒再做說客,反正不是自己的表妹,自己忙活個什麼勁兒!
白雪穿樹,深巷的枝椏上掛滿冰晶,日光一照晶瑩剔透。
元栩攏了攏肩上的氅衣,忽然想起那日帶殊麗出宮遊玩的場景。
那晚,她的笑很美。
腦海裡不停徘徊著那句“一味的占有和禁錮是負擔,不是愛”,他想,換作是他,應該會給予她自由,哪怕思念穿腸,也不會囚她於金屋,消損她眼裡的光……
飛雪簌簌不停歇,壓歪廊下冬青叢,年關將至,快除夕了。
陳述白負手窗前,望著斜飛白雪,讓人準備了腳爐和手爐,親自送進密室。
女子畏寒,加之懷有身孕,即便在暖閣中還是會手腳冰涼,可他的無微不至沒有換來殊麗的半點感激。
“今兒朕不忙,陪你出去走走。”
殊麗還在刺繡,看樣子是在給肚子的小家夥縫製小襖,陳述白握住她的手腕,“屋裡暗,彆累壞眼睛。”
殊麗撥開他的手,繼續忙活。
陳述白沒有再勸,坐在一旁靜靜看著她,直到元栩登門。
該來的還是來了。
陳述白打簾走出內殿,看向站在外殿的白衣男子。
他今日沒有穿官袍,一身白衣溫潤如玉,如冬日的暖陽。
“也是來勸朕的?”陳述白邀他入座,沒帶情緒。
元栩同樣沒有情緒,“作為表兄,臣想見她一麵。”
默了一會兒,陳述白笑道:“阿栩,朕以前不覺得自己小氣,可如今,在她的事情上,朕不僅小氣,還錙銖必較,你可以見她,但若是懷了彆的心思,朕不會容你。”
這算是一種溫和的警告吧,元栩報以一笑,“陛下過憂了,臣隻是想跟她說幾句話。”
見陳述白沒阻止,元栩起身走向內寢。
尋常人哪敢進出天子寢殿,元栩不但做到了,還是常客。宮人們對他極為尊重,包括引路的馮姬。
其實,無需馮姬引路的,可天子不在內寢,他一個外廷大臣獨自進去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有燕寢的宮人在,總歸好一些。
打開密室的門時,馮姬小聲道:“元侍郎放寬心,有什麼話儘管同殊麗講,我不會亂講的。”
“有勞。”
元栩走進室內,看向坐在床上刺繡的女子,被馮姬提醒道:“殊麗每日除了刺繡,再無其他事可以做,整日渾渾噩噩的,元侍郎多勸勸她。”
生平第一次,元栩對一個女子充滿了憐惜,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心軟的人,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痛意。
聽見背後傳來的動靜,殊麗扭頭看去,露出溫笑,“你來了。”
元栩走過去,仔細觀察著她,沒有從她臉上看出悲鳴或痛苦,卻更叫人揪心,“你,還好嗎?”
殊麗放下手中繡活,下意識想要給客人沏壺茶,卻反應過來,自己身處燕寢,又是個囚犯,不該去做反客為主的事,連接待客人都沒有資格。
“沒......沒有......”
看她站在原地,雙手無措地理著裙麵,元栩再克製不住幾日以來的擔憂,上前一步輕輕將她擁進懷裡,“沒事的,沒事的。”
男子衣衫上清雅的香氣傳入鼻端,殊麗鼻尖一酸,望了門口一眼,見馮姬背過身去,才顫著手拉了一下元栩的袖口,“表哥,你彆再來了。”
陳述白對她有種病態的占有,與她扯上關係不是好事兒,元栩是個清雅君子,不該因她受到猜忌。
元栩將她瘦弱的身子整個抱住,語氣堅定:“我帶你離開。”
防守重重,木桃又囚於深宮,如何能離開?
知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殊麗更不能接受他的任何承諾,“我挺好的。”
“好不好,我自己會看。”元栩鬆開她,第一次越矩去瞧一個女子的肚子,“他鬨你嗎?”
提到小家夥,殊麗眼中除了愧疚,還有一絲光亮,翹唇道:“特彆乖。”
元栩勉強笑笑,眼梢帶著溫柔,“那就好,你暫且委屈幾日,我來想辦法帶你離開。”
執拗不是誰的專屬,殊麗可以,他也可以。他知道,天子已經將賣身契還給了殊麗,殊麗不再受宮規束縛,是元無名的親外甥女,天子強留她在身邊,就是強搶臣女,不顧君臣之情。
這是他要帶殊麗離開的理由,也是放在明麵上的,若天子執意,他會再想其他辦法。
搶人,他也會。
聽出他並非說笑,殊麗搖搖頭,“我哪兒也不去,表哥彆折騰人脈了,我不想欠你的,更不想欠元家的。”
“元家的人情無需你來還,我的人情更無需還。”
天子在外間,這裡不宜久留,元栩拍了拍她的肩,眼中流淌著細碎的溫柔,“將你留在此處,我夜不能寐,不將你帶出去,我寢食難安。”
殊麗愣住,夜不能寐、寢食難安......因為她是他義父的外甥女,他就要以命相護嗎?
真的如此簡單嗎?
元栩,你是不是對我動情了?
想法一出,殊麗忽然拽住欲要轉身的男子,冷靜地喚出他的名字,“元栩。”
元栩點頭示意,“我在。”
“我什麼也不能給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精力。”
有些話雖殘忍,但也是快刀斬亂麻,情絲繞指柔,卻也最傷人。殊麗知道,不能優柔寡斷傷人傷己,“我喜歡過元佑,不能再喜歡你了。”
站在門口的馮姬像是聽見了驚天的秘密,將腦袋垂得更低,心中反複道:沒聽見,沒聽見,殊麗沒說喜歡誰。
不喜歡天子也就罷了,竟喜歡上了天子的近臣,要是讓天子聽見,不知會不會鬨出人命,他絕對要替她守住秘密。
元栩坦蕩一笑,抬手捋了捋她的額發,“我不要你的報答,隻要你好好的,至於元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