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所做的一切,馮姬能接受嗎?
陷入自我的較量中,半晌也未給出承諾。
陳述白讓人端上薑湯,慢悠悠飲啜,並沒有催促她。
他需要的是一個真心實意的合作者,願者上鉤。
許久之後。駱嵐雯下定了決心,展顏一笑,“臣女可以跟陛下合作,但事成後,請陛下務必兌現承諾。”
“自然。”陳述白親自為她斟了杯薑湯,當嫋嫋熱氣飄散在雪中,彆有意境,“事成之後,朕會親自跟駱國公談談心。”
駱嵐雯點點頭,“成交!不過,臣女有個額外的條件。”
“講。”
“臣女在這兒實在無聊,陛下能不能借我個熟悉皇城的宮人,陪我遊覽幾日?”
“隨你。”
“他,行嗎?”駱嵐雯指向不遠處的馮姬,小心翼翼地問道。
被指中的馮姬被傳到兩人麵前,瞠目結舌,就差給陳述白跪了,忙不失迭地擺手,“小奴、小奴不常出宮,也不熟悉皇城啊。”
陳述白眸光流轉在兩人之間,摩挲下拇指的玉扳指,“馮姬。”
“小奴在!”
“既然駱大小姐開了口,你就陪她遊覽三日。”
馮姬心裡叫苦,“小奴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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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一大早,晚娘就包了餃子,製了芝麻糖瓜和米餅,籌備好了一整日的膳食。
早點鋪子已經開張,大師傅和夥計也已雇傭好,都在前堂忙活,晚娘總算有點老板娘的模樣了。
掀開蒸屜,熱氣撲麵而來,晚娘抹下額頭,讓木桃將臘八粥先盛進碗裡,“我還掰了玉米粒,留著炒糖吃。”
殊麗坐在桌前剪窗花,臉上溢著“脫殼”的新生感,人也鮮活了不少,雖然元栩還在牢中,可出宮前,陳述白讓煜王給她帶話,說不會傷害元栩一根汗毛。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顧慮了,人總要向前看,路是她選的,無畏貧寒疾苦。
雖有一箱子金銀珠寶,可她還是穿上了粗製絁絹,戴上了廉價的桃木簪,與早點鋪前後街巷的小婦人無異,除了那掩不住的罕見美貌。
木桃端著瓷碗走過去,舀起一口熱粥遞到殊麗嘴邊,“姑姑嘗嘗甜淡,要不要再加糖?”
殊麗嘗了一口,被家常飯的味道折服,笑道:“無需再加了。”
木桃放下碗,讓她先墊一口,彆餓到肚子裡的小家夥。
殊麗沉迷於剪窗花,騰不出手,等忙活完,粥也涼了,剛好能吃。
晚娘將碗筷擺桌,用圍裙擦了把手,“尋常飯菜,可彆嫌棄,等我從麵點師傅那裡學成手藝,再給你們做奶黃包、荷葉餅。”
殊麗溫笑,“晚姐姐能收留我們已經很好了。”
“跟我見外?”晚娘佯裝不悅,瞪了一眼,拿起筷子給殊麗夾了一個餃子,“你們給我記住,有我一口飯吃,就餓不到你們仨。”
“仨?”
木桃反應過來,拍拍腦門,摸向殊麗的肚子,“還有他,咱們的小珍寶。”
昨晚煜王被陳述白從地上拽起來,灌了口水清醒後,就將殊麗和木桃送到了晚娘店裡,三個姑娘抱著互相鼓勵了會兒,就張羅著給孩子取名,最後用了木桃取的“小珍寶”,否定了殊麗取的“拖油瓶”。
吃完早飯,殊麗帶著木桃在附近逛起綢緞鋪和繡坊,為自己的繡坊做準備,她拒絕了陳述白送的那家布莊,卻記得他說的話,先從夥計做起,慢慢累積客源,左右也要養胎,她打算一邊幫晚娘經營早點鋪,一邊從各大繡坊接些零碎小活打發時間,混個名氣,等誕下孩子,再全心投入生意中。
早點鋪旁的醫館來了新的坐診大夫,正在巷子裡打拳,見殊麗和木桃走來,上前拱手,“兩位娘子早,以後就是鄰裡,互相關照啊。”
對方是位五旬老者,殊麗含笑點頭,“前輩如何稱呼?”
“免貴姓葉,是個郎中,與小女來皇城某個生計,昨兒剛安頓好。”
木桃暗自拍手,姑姑以後可以來這家醫館看診了,有醫女在,也方便,“葉大夫,以後多多指教呀。”
老者頷首,笑得淡然。
晌午時分,陳述白從禦書房出來,服了一副穩定心悸的湯藥,看向背著藥箱的太醫,“她們可曾懷疑?”
葉太醫搖頭,“薑娘子沒有懷疑,還向微臣詢問了養胎的事。”
冷峻的麵容稍霽,陳述白放下湯碗,“以後,你就在醫館接診病患,不必去太醫院點卯了。”
“微臣接旨。”
葉太醫不僅醫術高超,功夫更是一絕,而他的幺女,主妊娠診斷,能夠暗中為殊麗保駕,這對父女可謂及時雨,澆滅了陳述白對殊麗身體的擔憂。
雖嘴上說著恩斷義絕,男婚女嫁各不相乾,但陳述白不停說服自己,還要對殊麗肚子的小家夥負責,不能看著孩兒他娘受苦。
“她......看著可好?”
葉太醫笑嗬嗬回道:“薑娘子氣色不錯,眸光靈動,想來心情不錯。”
陳述白摳了一下玉扳指的邊沿,直到指甲生疼才停手,悶悶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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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去了幾家繡坊,殊麗在沒有透露身份的情況下,接受了幾家店主的考驗後,拿下了幾個私活,還受到了誇讚,其中一家更是直接向她拋出橄欖枝,希望她來店裡做繡娘。
“饒我從事刺繡十幾載,也鮮少見到娘子這般繡工手藝,妙哉妙哉。”
殊麗婉拒了邀約,帶著木桃離開門店。
沿途有不少路人在瞧見殊麗半遮的麵容後,紛紛回頭觀望,被路邊突然出現的凶悍男子們拍拍肩,嚇得魂不附體。
這女子是何人,出個門竟有數十打手跟隨?
毫不知情的殊麗和木桃回到早餐店,按著幾家店主的要求,開始刺繡,兩人動作麻利,繡花、繡鳶、繡景毫不費力,很快,桌子上堆滿各式各樣的繡品,且沒有殘次。
元栩拎著補品登門時,她們都渾然未覺。
“叩叩叩——”
敲門聲過後,殊麗抬起頭,驚訝地看向門口出現的白衣男子,手裡的針刺破了食指。
“表哥!”殊麗放下繡活,快步走過去,上下打量起他,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元栩任她打量,還拎著兩個大袋子原地轉了一圈,揶揄道:“牢飯真難吃,可能瘦了。”
殊麗欣慰,至少陳述白沒有下狠手,還算念及舊情。
“外麵冷,快進來烤烤火。”
元栩將手裡的袋子遞給木桃,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並未過多打量殊麗,隻在瞧見她的一身粗劣衣裙時,莞爾一笑,人的鮮活氣兒,在精神氣質,不在衣品。
空有軀殼、徒有其表,不如簡單知足來得實在。
午夜時分,陳述白陷入夢境。
花前月下,喜燭成雙,殊麗穿著一襲大紅嫁衣端坐在喜房內,與一名陌生男子對飲交杯酒。
他伸手去抓殊麗的酒杯,撲了個空,旋而轉醒。
空寂的大殿內,香氣四溢,是雛菊、茉莉、蘭花和木質香交織的氣息,是最接近殊麗身上的香味,卻香的沒有溫度。
他擼起衣袖,看著纏在左腕上的長發,麵色複雜,都說了男婚女嫁各不相乾,作何還要夢見她出嫁的場景?
那紅燭簡直燃燒在他的心裡。
次日早朝後,陳述白無心批閱奏折,正趕巧宗人府的官員將選秀的事宜呈了上來。
上次一句“滾”,選秀的事宜耽擱了許久,這次,宗人府的官員賣力為天子講解計劃,也不勞天子親自過目。
陳述白煩躁的不行,擺了擺手,“交由馮連寬處理。”
說完,帶著侍衛喬裝出宮,去了一趟宋府。
宋老太師已做好了天子新身份的麵具,笑著遞上前,“揚州綺國公府二爺謝仲禮,是老夫的門生,陛下可借用他的身份辦事。”
謝仲禮......
陳述白記不起這號人物,倒記得綺國公府世子謝紹辰,是揚州一帶出了名的才子、神醫,年少時曾拜葉太醫為師,後來醫術遠遠趕超了師父,如今常年懸壺濟世,始終不願入仕途。
易容後,看著鏡中的自己,陳述白默了默,讓車夫帶他去了一趟晚娘的早點鋪。
正值前半晌,早點鋪子生意還算紅火,陳述白下了馬車,獨自走進所在的巷子,看了一眼匾額:欒記早點。
晚娘名叫欒晚,店鋪的名字倒是直接。
奶黃包的蒸屜前,排滿了買早點的百姓,一袋奶黃包才幾文錢,價格適中。
陳述白不想再以假身份欺騙殊麗,他此來的目的,也不是來探望殊麗,而是為了......瞧幾眼皇兒。
嗯……再次說服自己,他走進鋪子。
清雅的男子出現在嘈雜簡陋的小店,不免引人注意,陳述白尋個沒人坐的窗邊小桌落座,點了一盤生煎,兩碟小菜,視線睃了一圈,落在後堂半垂的布簾子上。
她,應該在裡麵。
一張布簾,隔開了他的視線,與燕寢的琉璃珠簾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用。
嘖,夠諷刺的。
早點呈上桌,陳述白拿起筷子,也沒試毒,直接吃了一口生煎,燙得“嘶”了一聲。
宮裡不常做生煎,冷不丁一咬,燙得舌頭直打卷。
“跑堂,來壺茶。”
“好嘞,客官。”夥計從前台拎起早就沏好的茶,放在陳述白麵前,又去彆桌忙活了。
陳述白抿口粗製茶湯,看向忙忙碌碌的人們和蒸屜上的嫋嫋白霧,煩躁的心忽然就靜了下來。
這便是她想要的人間煙火氣吧,玉砌雕闌的宮裡的確沒有。
倏爾,後堂的布簾子被人掀開,一抹倩影走了出來,腰細臀圓,模樣絕美,打一掀簾,就被一雙雙眼睛瞄到。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夥計嬉笑的聲音:“自薑娘子一來,咱們店的客流增了十倍。”
為了不被認出來,陳述白偏頭看向彆處,筷子上夾著一個生煎包,頓覺沒了胃口。
他曾經的枕邊人被一雙雙眼睛盯著,他能吃得下去才怪,偏偏還不能發怒。
殊麗將一個袋子遞給夥計,溫和道:“等不忙的時候,勞煩小哥去一趟元侍郎的府邸,將這些瓶瓶罐罐還回去。”
昨兒元栩是從府中讓廚役熬的補品送過來的,用的是元府的瓶瓶罐罐,殊麗自然要洗乾淨托人送回去。
夥計道了句“不客氣”,接過袋子去忙了。
殊麗轉身走向後堂,掀起簾子時,忽然向窗前瞧去。
陳述白手一抖,生煎掉在了桌上,心口怦怦的跳,既緊張又像是在期待著下一刻的到來。
可殊麗隻是瞧了一眼外麵的天氣,就打簾進了後堂,根本沒注意到窗邊坐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