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遮,泠泠秋風,眼前狼藉一片。
關婉韻處理好左小腿的傷,將金瘡藥和纏帶扔給席地而坐的男子,“快敷藥,以免感染。”
陳斯年拔掉瓶塞,將藥末撒在右腿傷口上,“嘶”了一聲,很難忍受金瘡藥灼刺血肉的痛感,可身側的女子跟個木頭一樣,絲毫沒有流露痛苦的表情,不知是以前承受過太多變得麻木,還是痛覺遲鈍。
“你不疼?”
關婉韻撩下褲腳,“我沒你那麼嬌氣。”
嬌......氣?
有生之年,陳斯年從沒將自己跟“嬌氣”一詞聯係在一起過,想這夜叉腹無墨水,胡亂用詞。
“你以前,到底經曆過什麼,才這麼悍勇啊?”
經曆過什麼?自然是難堪的事,關婉韻不願回憶過往的場景,疏冷回道:“跟你一樣,沒遇見過好事。”
大理寺的卷宗室內裝有犯人的全部音塵,關婉韻想得知陳斯年的過往不難,臨出發前,也因天子的囑托,認真查看過,十分清楚陳斯年經曆過怎樣的童年,以及他在榆林鎮的過往。
與他相比,關婉韻沒覺得自己更幸運,在與兄長走散後,她經曆了煉獄的考驗,幾次虎口脫險,殘喘度日,傷痕累累時,她會仰麵望著雲層擠出的天光,告訴自己,隻要心中的光不湮,終有一日能重獲新生。
“我餓了,尋摸些吃食吧。”
深山老林又逢日落,周遭響起鳥啼獸鳴,哪那麼容易尋到食物,可適才惡鬥一場,再不進食,恐會無力抵禦潛在的威脅,陳斯年以佩刀為拐,緩緩站起身,想去樹上摘些野果。
看他一瘸一拐的,關婉韻也站起來,跟了過去。
“坐著吧,又矮又瘸,彆拖後腿。”
即便是在做好事,陳斯年說話也不客氣,給人一種惡氣滿滿的感覺,可關婉韻本就見慣了涼薄之人,不差他一個。
“那棵樹上有果子。”
借著月光,關婉韻指著一棵高樹,喊住了麵前的男子。
陳斯年仰頭瞧了眼,最矮的樹枝也比他高,平時還能爬上去摘到,今兒傷了一條腿,實在是不方便。
用刀劈砍,也隻砍掉了幾片樹葉,“換一棵吧。”
兩人繼續往叢林深處走,卻是一棵比一棵高大,采摘起來更具難度。
麵無表情地折返回來,陳斯年單手掐腰盯著墜在枝頭的野果,舔了舔牙齒,幽幽開口:“望梅止渴,多看會兒就飽了。”
關婉韻閉閉眼,沒去懟他,取出短刀向上拋去,卻不想,樹枝太過粗壯,不僅沒有削斷樹枝,還“送”出去一把刀。
望著斜插在樹枝上的短刀,陳斯年謾笑,“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也比什麼都不做強。”關婉韻又取出另一把短刀,瞄準枝頭的果子,“什麼都不做,今晚過後,你就變成望‘果’石了。”
說罷,揚出短刀,順利削下一個果子,可一個果子哪夠果腹的,關婉韻走過去撿起果子和短刀,準備按著這個辦法,再削下來幾個。
可再向上拋出短刀時,由於力道太大,短刀穿進了濃密的枝椏中,下不來了。
見狀,陳斯年笑得肚子疼,哪裡會想到,英姿颯爽的大理寺女捕快會被一棵樹難住。
“賠了兒子又折兵。”
關婉韻忍住暴打“熊男人”的念頭,揚了揚下頷,“你蹲下,架著我上去。”
陳斯年明顯反應慢了半拍,指了指自己,“我,背你上去?”
“換過來也行。”
“成交。”
關婉韻捏捏拳頭,沒想到他臉皮厚如銅牆,但自己說的話,也不好失信,於是不情不願蹲下來,拍拍肩膀,“上來!”
陳斯年靠在粗糙的樹乾上,雙手嵌入袖管,盯著紮馬步的女子,心道果然不能將她當姑娘看待。
她願意,他也不委屈自己。
“蹲好了。”說著,他上前一步,抬起長腿,跨坐在她肩頭,一雙大手拽住了她的頭發。
頭皮被拽得發疼,關婉韻咬了咬牙,“換個地兒抓。”
陳斯年鬆開手,扶住她的腦袋,隨之感受到身體在搖搖晃晃地升高。
剛想調侃一句她力氣也不過如此,襠下突然一硌,卡在了她纖細的後頸上。
“停!”
痛苦襲來,他齜了齜牙,單手撐在樹乾上示意她快蹲下,“蹲啊!”
關婉韻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哪明白他隱晦的提示,還以為他恐高。
“忍一忍,彆嬌氣了。”
“嬌氣個屁!”
恨不得拍碎她的腦袋,陳斯年忍著痛苦抱住樹,奈何一條腿受傷使不上力氣,隻能靠另一條腿繞過她的腦袋,環膝勾在樹乾上。
那姿勢,說不出的怪異......
關婉韻不解地皺起眉,看他一點點滑下來,跪坐在地上。
“怎麼了?”
陳斯年忍住即將爆發的火氣,慢慢轉過身躺在樹下,緩釋著痛苦,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她,“你是專門來克我的?”
實在不知他在彆扭什麼,關婉韻蹲下來,一隻手搭在膝頭,見他額頭繃起青筋,目光含了探究,“需要幫忙嗎?”
幫忙?怎麼幫忙?
陳斯年忍住粗口,奪過她手裡的果子,哢嚓咬了一口。
那架勢,就跟咬她似的。
自己的關心沒得到回應,關婉韻站起身,不再搭理他,抬頭盯著樹枝上的果子犯難,可她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於是拿起陳斯年的佩刀,打了聲招呼,“我再進林子裡尋尋,你躺著彆動。”
想動也動不了,陳斯年“嗯”了聲,獨自躺在那裡望著潑墨夜色中的青翠枝椏。
月光皎皎,星光點點,獸聲隱隱,雖狼狽卻閒適,這不就是他最想要的生活麼。
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笑,他單手搭在額頭,跟過去那個偏執的自己作了彆。
阿斐,等著舅舅回去接你。
十年,足夠自己將林斐帶出陰霾了。
關婉韻回來時,樹下已沒了那人身影,她兜著十幾個果子回到避風的山洞,發現那人正在搭建火堆。
劈砍枝椏時,用的是她的短刀。
“怎麼取下來的?”
陳斯年沒抬頭,繼續忙活手裡的事兒,“用石頭子砸下來的。”
將尋來的食物放在地上,關婉韻道:“找了些野果,還有點野菜,湊合吃吧,明日天亮,咱們爭取離開這裡。”
陳斯年不鹹不淡道:“等進了城,得吃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