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氣很快就蔓延到空氣中。
太宰治僵硬的看著這一幕,他的臉色發白,持續運作的大腦已經預想到了中也的反應。
就算是見慣了屍體的他,也覺得中原雅治死得太淒慘了些。
啊,多渺小的生命。
上一秒還活蹦亂跳,和他鬥嘴,下一秒就連慘叫都沒有,落在地上無聲無息。
你既然能看到他人的死亡……
為什麼,就不能得知自己的死亡呢?
太宰治的眼神幽暗得像純粹空洞的黑一般,他緩緩轉頭看向魏爾倫,語氣接近無機質的平直,“魏爾倫,歐洲暗殺王?”
“看來你知道我。”魏爾倫輕巧的踏入病房,將一節白樺樹枝放在雅治的身旁,那樹枝乾乾淨淨的,沒有沾染一滴血。
“我也認識你,你在港口mafia蠻有名的。”
魏爾倫,由牧神創造的可控特異點,黑之十二號。
他是重力的化身,也是可悲的人造異能。
——“無法成為人類,也無法成為神,隻能在人與神之間掙紮,最終環抱自己死去。”
懷揣著這個想法,他孤獨的行走於世間,而與他同一出身的中原中也,被他當成了最親密的兄弟。
“你是我的第二個目標。”金發的俊美青年漫不經心的說道,“因為你是中也的搭檔,在中也心裡的位置一定也不低。”
“真可怕,你以為這樣,中也會心無芥蒂的接受你嗎?”
“他為什麼不接受我?”魏爾倫反而對他的說辭感到奇怪,“中也被太多無聊的責任絆住腳了,我替他肅清一下,這樣,他就不會困於這粗陋的小鄉下。”
“責任?你覺得這孩子是中也的責任?”
“難道不是嗎?”魏爾倫歪了歪頭,“中也也不過是個孩子,卻要在最困難的時候帶著一個小拖油瓶,是他心腸太軟了。”
太宰治沉沉的注視著他,像是看穿了這個人的本質,
他的神情染上了明顯的厭煩。
遺落在病床上的手機鈴聲在這樣緊張的氛圍中突兀的響起,太宰治連看都沒看,魏爾倫反而很有耐心的問他,“不接嗎?這可能是你生命中最後一通電話了。”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還真是可憐。”
“你這反應……來電的是中也嗎?”魏爾倫微微睜大眼,“雖然現在不是合適的見麵時機,但如果弟弟趕了過來,我會很高興的。”
魏爾倫對太宰治露出淺笑,“要說遺言嗎?我可以短暫的聽一聽,還會轉告給中也。”
“遺言這種東西,說出來根本沒有意義。”
人既然已經死去,便什麼都留不下,什麼都帶不走。
“那真遺憾。”魏爾倫聳了聳肩,“放心吧,我會對你像對這孩子一樣溫柔的,你什麼都感受不到,是快速無痛的死亡哦。”
***
雅治在書上看到過,人在危險降臨時,身體會自動播放鬼馬燈,調動所有潛力躲避死亡結局。
但是他沒有。
因為沒有意義吧,在那種攻擊下,他麵對的完全就是沒有任何其他可能的死法。
沒有痛楚。
結束得太快,他甚至連痛意都沒感覺到,反而是濃濃的不真實感。
達裡爾曾嚴肅的警告他:你的轉生次數是有限製的,次數越多,靈魂會越來越不穩固。
那麼如果我死了……會怎麼樣呢?
如果我已經死了……為什麼還在清醒的思考?
如果我死了,死神達裡爾又在哪裡?
“雅治。”
一聲熟悉的呼喚,
雅治好像突然從混沌的世界清醒了一般,他發現四周是黑暗的,那是能吞噬一切不反射絲毫光亮的黑暗,卻唯獨能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雅治轉頭看去,忽然發覺視野有些高,他不太習慣的低下頭,不禁一下子濕了眼眶,
“累……”
麵前站著的,是白發的鬼。
麵貌比記憶裡的還要清晰,明明身體仍是孩童模樣,氣質卻沉澱得格外溫和。
“好久不見。”累眯了眯眼,露出懷念的笑容,
“不……對我來說,我們才剛見過。”雅治單膝跪地,他很久沒有以這個視角去看彆人,此時卻沒工夫感受新奇。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膚蒼白,骨節分明,手指纖細,“……我,我死了嗎?所以我才見到了你?”
“你死了。”
累說,“所以現在的你隻是靈魂。”
靈魂。
世界上是有靈魂存在的。
所以才會將生前所做留到死後清算,其實這清算並不嚴苛,你若是本本分分的沒有做壞事,就能去光明的地方,如果萬惡不赦,才會去熊熊燃燒的無邊地獄。
“我死了?”雅治低喃著重複。
他扶住額頭,“我死了?”
我死了?
“所以我現在……在彼岸嗎?”
雅治的思維還有些凝滯,
他回憶的空窗期很短,中原雅治從病房中醒來的幾分鐘,幾乎沒有打斷他的第一場人生。
“我的記憶中……我剛對你說,有忠誠,愛,和信任維係的才是家人,再然後呢……”
迫切想要想起來的渴望超越了一切,甚至超越了死亡,
“再然後……”累的聲音有些低沉,“好像就沒有快樂的事了。”
累垂下眸,“你總是生病,我也不知道要如何麵對你,然後那位大人……鬼舞辻無慘來了。”
***
從小雅治就是個話癆。
這或許能歸結為小孩子的吵鬨,因為鬼一家都和蜘蛛有聯係,所以他也對蜘蛛有奇妙的鑽研心。
“所以,我們一家都是蜘蛛嗎?”七歲的雅治曾問過累,“因為蜘蛛網很牢固,可以將所有人都黏在一起,是嗎?”
這個說法很有意思,以前也沒有其他人提過,或許鬼的能力隱隱他的執念掛鉤,累承認了,“我曾經聽到過一個故事。”
雅治立刻趴在他腿邊,撐著腦袋聽,
“一個孩子掉進了河裡,父親把他救了下來,自己卻死了。我一直覺得,這樣的愛實在偉大,擁有這樣稀有的愛,人生就圓滿了。”
聽他講故事的雅治卻好像並沒有被觸動,他隨口說道,“這樣的愛也沒有多麼難以獲得吧。”
“……什麼?”
“累會為了救我付出生命嗎?”雅治問道。
“……”鬼一陣沉默,這是他從沒想過的事,
“比如說,為了我承受痛楚,為了我接受太陽光的照射,為了我像弟弟那樣化成灰燼?”
雅治一句一句的說著,“爸爸要擔起爸爸的職責,媽媽也有媽媽的任務,爸爸媽媽要保護孩子,家人要互相關愛,那如果,強大的一方落難了,弱小的一方根本沒有能力去營救,就這麼看著家人受傷甚至死去嗎?”
“我覺得,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比如累遇到了敵人,那個時候,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做不到的我也會衝上去的。”
***
當時的隨口一說成為了現實、
“我聽過的最大的謊言——有血緣關係就是一家人。”
“不是的。”
“血緣建立的的隻是聯係,忠誠,愛,和信任才是維持家庭的力量。”
說出這些話的雅治,讓場麵一度靜的仿佛時間停止。
夜晚寒涼的風將枝丫吹得作響,下弦之五眼中的不可置信讓雅治有些無措。
“你騙我……”累顫聲道,“我不信。”
他強烈的追求無私的家人,而這種家人如果沒有血緣聯係的話,又圖什麼呢?
他收留弱小的鬼,給他們血,讓他們擁有他的能力,讓他們擁有他的外貌特征,這樣,他們在任何外人的眼裡都是一家人。
就連他當初收留雅治,都是因為孩童擁有白發白皮膚,和他極為相似。
“為什麼不信……”雅治喘了口氣,他感覺自己剛清醒的大腦在體力的流失下又發出了刺痛,“你究竟想要血脈相連的家人,還是毫無保留的愛你的家人?”
“我……”累的眼皮顫了顫,“這難道不是一起的嗎?如果沒有血緣,你為什麼要愛我?”
“那麼為什麼我的父母要拋下我,我明明是他們的親生骨肉!”雅治眨了眨泛紅的雙眼,雖然他對親生父母沒有太多留戀,但被拋棄的事實仍讓他有些心梗,“他們覺得我是累贅,我是怪物,他們在寒冷的夜裡,把我遺棄在那田蜘蛛山,不想我被人發現,想讓狼把我吃掉……”
姐姐咬緊牙,心一橫跟在雅治後麵說,“累!雅治說得沒錯,他早就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但是這麼多年來,他和我們一起生活,他從小到大的態度都是坦誠的!我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做得難道比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差勁嗎?”
媽媽的嗚咽斷斷續續傳來,大哥嘶著冷氣,爸爸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雅治拉緊了累的手,低聲喚道,“累……”
“不要看輕自己……”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我早就做好了成為鬼的準備。”
“因為我要和你們在一起。”
“這一生,是由你們給的。”
原本,雅治是有拖延的心思的。他逐漸對自己要傷害人類一事搖擺不定。
但這在家庭衝突的逼迫下,他反而有種不能退後的危機感,他的偏向也是絕對的,鬼的情緒向來沒有人類穩定,也不似人類那般講理,他們固執,他們瘋狂,他們還有自認為超越物種的自傲和冷漠。但他們追求執念的時候有令人心驚的膽量,和日複一日得不到救贖卻仍不放棄的永恒。
說完這句話,像是用儘了所有氣力,雅治又咳嗽起來。
他的臉色本就蒼白,沾染病氣的模樣更是讓人覺得脆弱和厭惡。
沒錯,厭惡。
累不喜歡他那副模樣,仿佛下一秒就會咽氣,意誌被病痛折磨,生活都變得苦澀難熬。
“我去請求那位大人。”累說。
“咳咳……!”
雅治突然支撐不住跪倒在地,累連忙扶住他,隨後把手指伸進雅治的嘴裡,“雅治,忍住,你會咬破舌頭的。”
他咳得就差渾身抽搐,顫動似乎還損傷了肺部氣管,雅治說不清哪裡受傷了,“好痛……”他攥住胸前的衣服,“好痛。”
累晃了晃他,看出他似乎有些缺氧,“雅治,呼吸!”
家人們慢慢湊近,卻束手無策。
“這種情況,變成鬼就解決了吧。”
“累,去求那位大人吧。”
“雅治是心甘情願成為鬼的,他會成為大人的助力。”
累情急之下收緊了手臂,下一秒,他發覺手指一痛。
“嘶。”
累看了眼指尖,發覺上麵有淺淺的血跡,他剛才不小心掐傷了雅治的皮膚,這事經常發生,畢竟人類之身最易破壞。
“雅治,你的血……”
血香蔓延進了空氣中,往日裡,家人們總會因生理反應分泌口水,此時卻齊齊厭惡的後退了一步,臉上的青筋都露了出來,
“雅治,你的血裡為什麼會有紫藤花的味道!”
紫藤花。
鬼不喜的物種,過量的紫藤花甚至能讓弱小的鬼喪命。
累很快和記憶裡的怪事聯係起來,“……是,祭典上的異香?”
他們去逛夏日祭時,撇去雅治的突然發病,累是聞到了這個味道的,他甚至在回應雅治時有些遲鈍。
但是當時,累隻當是路人攜帶的普通香囊,他為了雅治忍耐了那股躁動。
“所以……不是意外。”累睜大眼,“刻意將紫藤花製成毒,再讓你染上,是有人故意針對我們的嗎?”
“如果雅治中毒了的話……”大哥不可置信道,“那雅治如何變成鬼?在轉化的過程中是不是會爆血而死?”
這極有可能,因為紫藤花對鬼來說是劇毒,而按理來說,對人類是無害的。
“是鬼殺隊。”姐姐憤恨的露出獠牙,“他們總想著鏟除我們,這種方法就是為了讓雅治無法和我們永遠的在一起!”
不。
眼前一陣發白的雅治想到了另一層,
這或許是保護,因為他攜帶紫藤花毒,鬼就不會吃掉他。
那些人……即使在外界,即使無法插手他們一家,也在想辦法保護他。
“不行!”累的臉色像是被戳到了逆鱗,“你必須變成鬼,人類隨時都會死去,我去問一下其他人。”
他站起身後退一步,似乎呼喚了什麼人。
過了幾秒鐘,累的身後陡然出現了一扇門,
雅治拚命止住咳嗽,在姐姐的攙扶下直起腰,“累……”
“等我回來。”
說完這句,他後退一步踏入門後,卻一直麵向雅治,緊緊的盯著他,“不管怎麼樣,你都要給我活著。”
***
累來到了無限城。
時間卡得恰好,他趕上了鬼王召開的十二鬼月會議。
鬼舞辻無慘召集會議一向隨心,但每次都好像會發一通火,累意識到,這個時候向他人詢問雅治的事,太過不合適了。
“累。”但鬼王能聽到在場所有人的心聲,他將目光轉向了下弦之五,“你養的那個人類,病了?”
“是。”
“你想讓他變成鬼?”鬼舞辻無慘微眯起眼,聲音聽不出喜怒,“理由呢?”
累有些緊張,他知道自己如果拿不出充分的籌碼,鬼王隻會用厚顏無恥來形容他,而他已經比其他鬼幸運許多了,其他鬼若是起了這個想法,鬼舞辻無慘連祈求的原因都不會聽。
累的大腦像被冷水冰過,“現在並不是合適的時機,他的身體很弱,還中了紫藤花毒,眼下恐怕不能對大人您做出貢獻。”
鬼舞辻無慘最愛聽真心實意的好話。
他對下弦五的偏愛不計緣由,鳴女的指尖一動,鬼王便消失在了無限城。
如來時悄無聲息,走時也不需要給彆人報備。
無限城裡的空氣好像終於能流動了一般,鳴女想再次發動血鬼術,卻被累製止了,“等一下。”
累看向在場的十二鬼月,而十二鬼月也將目光投向他,“血液裡含有紫藤花的話,是不是就無法變成鬼了?”
“這種事你自己也知道的吧?”來參加會議的上弦六是妹妹墮姬,她還穿著繁瑣鮮亮的服裝,鬼舞辻無慘走後,她那點溫柔頓時收斂得乾乾淨淨,“一個人類而已,我們變成鬼本來就是大人的饋贈,你竟然要祈求大人給他血?”
“大人會同意的吧。”童磨說,“因為我見過小雅治,那孩子蠻招人喜歡的。”
“孩子?什麼事?”上弦三猗窩座對他們聊天的內容一無所知,“累,你養了個孩子?”
累點了點頭,“一個人類,如今已經十二歲了。”
“十二歲……你把他留得挺久。”
累垂下眸,“他現在……是我的家人。”
一陣唏噓聲,
下弦三嗤笑,“什麼啊,你的過家家要玩到什麼時候?他長大後會後悔的吧,到時候還不是要把他吃掉。”
累的眼周蔓延出幾根青筋,他顯露出鬼的狠戾來,“病葉,你的嘴不想要了嗎?”
“謔,要和我打架嗎?反正那位大人不在,我也不怕你什麼。”病葉惡意的笑起來,“你被大人寵愛得找不到北了吧,明明沒有做出多少貢獻,也沒有殺過柱,沒有找到青色彼岸花,每天居於蜘蛛山和那些弱小的鬼為伍,如今甚至還養了一個人類,這樣的你竟然都沒被大人討厭,真是令人眼紅。”
他直白的說出自己的嫉妒,“如果我把你的人類吃掉了,你會恨我到要殺掉我嗎?”
“不用那個時候。”累的指尖瞬時射出絲線,“現在就能殺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