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三立刻擺出了戰鬥的姿態,
“錚——”
鳴女撫琴的聲音及時響起,病葉和累轉眼就發現彼此到另一個位置,相隔甚遠。
“十二鬼月之間發生衝突,你們想把那位大人惹怒嗎?”
下弦四捧著自己被無慘削掉的頭,“麵對柱時怎麼就沒見你們這麼積極?”
“零餘子,最沒資格說這話的就是你。”累狂奔幾步回到原處,“我還沒遇到柱,而你是每次見到柱就逃跑。”
下弦六語調夢幻,“大家聊得好熱鬨啊……”
“也就你還搞不清狀況了吧。”
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煩躁,“話題遠了,我想問大家,有什麼辦法讓雅治絕對成功的變成鬼。”
童磨抿出一個笑,“累,我知道一個鬼,很擅長醫術,不過她已經背叛大人了。”
“誰?”
童磨彎起眸,絢麗的瞳孔裡卻鮮有情緒,“珠世。”
累重複道,“珠世?”
“她跟在無慘大人身邊服侍的時候,你還沒變成鬼。”童磨對他說道,“但她是叛徒,如今甚至站在人類的一方,她或許願意救雅治,但如果你是以讓雅治變成鬼為目的話,可能就行不通。”
“雅治是生病了,我會以治愈人類為目的,讓她幫忙。”累想到了這一點,“紫藤花可能是誘因,畢竟因為我們,他從小到大都沒接觸過紫藤花。珠世既然是擅長醫術的鬼,總會對紫藤花有研究吧。”
“說不定。”童磨對醫術也沒什麼見解,“人類不像鬼,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可能就撐不住了。”他淡淡的看著累,“而且雅治本來就和彆的孩子不太一樣,他是被拋棄的。”
“累,如果那孩子變成鬼的話,有能力成為十二鬼月嗎?”
“現在想那些還太長遠了。”童磨道,“畢竟珠世脫離了大人的掌控,我們現在也不知道她在哪。”
“混跡在人類社會中了吧,她總不能什麼都不吃。”墮姬對這種作風很熟悉,“而且她的醫術能強到哪裡去,東京那邊有一堆醫館,真要說的話,那位大人的醫術就很厲害。”
雖然沒有嘔心瀝血的鑽研,但鬼舞辻無慘的確稱得上博學。
累像是被點醒了一般,“對了……雅治就很聰明。他比一般孩子還要聰明,能記得嬰兒時期的事情……這算得上是萬裡挑一的天才了吧。”
“天才?”
這一聲話音帶有強烈的威懾力,七嘴八舌的混亂場麵頃刻變得寂靜,無限城裡沒有離開的鬼頓時齊齊跪倒,
“無慘大人!”
相比起麵上的冷靜,他們心裡不受控製的掀起驚濤駭浪,以下弦居多,
下弦之四零餘子心有戚戚的大睜著眼,冷汗沿著臉頰弧度滑下——怎麼會,無慘大人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回來了?!什麼時候來的,我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下一秒,她剛長好的頭又飛了出去。
“太吵了,你。”鬼舞辻無慘淡淡瞥過她,“身為下弦,怎會如此怯懦。”
他踏過血跡,對下弦四的求饒視而不見,走到累的麵前,“一個病弱的天才?”
“是。”累應聲,“他記得自己是被人類拋下的,記得我救下了他,麵對斬鬼人甚至還會衝到我麵前來保護我。”弱小卻勇敢的人,某些時候會很令人意外。
猗窩座不禁側目,他現在才真正對累收養的人類有了實感。
累繼續道,“他從最開始就知道我們是他的天敵,但仍然偏向鬼。”
“嗯?”鬼舞辻無慘神情一動,
還不夠。
累想,
還不夠得到無慘大人的青睞,
這個時代,對於知識分子是有異樣的尊重的。
“雅治的記憶力很好,他讀過很多書,如果好好教育的話,說不定能……”
***
累去哪了,雅治連想象的空間都沒有,他口中所說的那位大人也一直很神秘。
此時的雅治虛弱到隻能臥在床上,媽媽一邊壓抑著哭聲一邊給他製作新衣服——之前的衣服沾上了姐姐的血,已經不能穿了。
“你休息吧,媽媽。”雅治側過身,看著媽媽的眼淚一滴滴流不儘一般,“傷口才剛複原,衣服也不急,慢慢來就好。”
媽媽驚了一下,“對不起,我吵醒你了嗎?我不敢讓你離開我的視線,若是你再出了什麼事……”
“你愛我嗎?”
雅治突然問。
他的精神在睡了一覺之後有所恢複,但是大腦仍有些混沌,連饑餓都感覺不到,
“說實話……”媽媽放下手中的線,“我並不知道愛是什麼。”
“……”
“我也問過累,為什麼他要這麼執著於家人,累也是不懂的。”媽媽神情悲哀,“我們成為鬼,就和人類的自己完全剝離了。相比起累,我好像什麼都不想要,隻是恐懼被斬鬼人殺掉,如今又不能擺脫累獨自離去……”
“人類時的媽媽什麼樣,對我而言也不太重要。”雅治說,“如果說人是由記憶構成的話,成為鬼後便開啟了第二段人生,難道這十幾年,媽媽隻感到恐懼和壓力嗎?”
白發的食人鬼捏著自己的裙擺,“我分不清。”
她抬眸,幽暗的眼睛在燭火下泛起微光,“倒是雅治,為什麼一定要執著於我們是否愛你呢?”
雅治靜靜的和她對視,聲音清冽又清晰,“因為……一個人的一廂情願是很累的。”
十二年,養一條魚都能處出感情了。
媽媽替他理了理額發,又給他掖緊了被角,這種事她做得很熟練,
“我想我是愛你的。”
但是,這個愛由恐懼驅使,不能純粹。
雅治看出來了。
抱團取暖出來的感情。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鬼,“若是你們都像我一般真心,這個家……一定遠比現在溫暖。”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媽媽的耳朵和嗅覺要更加靈敏,馬上知道了來人是誰,她說道,“雅治,累回來了。”
“我睡覺了,我好累了。”
媽媽抿嘴笑了笑,“他來找你了,我先出去。”
不是平等的關係,大概很難生出平等的感情,就好像媽媽在聽到累來後第一時間是回避一般,仿佛下屬特意給上級留空間。
房門被拉開,媽媽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幾秒之後,房門又被闔上了。
身後坐下一個人,安靜得連呼吸都聽不見,
他不說話,雅治也不開口。
這種氣氛很奇怪,雅治從沒見過,不到三秒,他就自己受不住轉過了身來,軟聲軟氣的喚道,“累,你回來了。”
之前他們可以說是大吵了一架,一家人都在情緒崩潰的邊緣,雅治也是。
“我那時好像用凶狠的表情瞪了你,語氣也不太好……你不要生氣。”因為看到了慘不忍睹的暴行,雅治那一瞬對累是有責怪的,“我什麼時候可以變成鬼?”
累的神色難以分辨,好似有幾分迷茫和退縮,“暫時不行了。”
雅治睜大眼,“不能了?”
“你先把身體養得好一些,我帶你去東京。”
“東京?”
“那裡比較繁華,有許多留學西洋的醫生,或許能治好你。”
“累。”雅治看著他的臉,“你在躲我嗎?”
“什麼?”
“你的語氣不太對勁,你好像在斟酌措辭,變得比以前小心了。”
“……”
下弦之五因自己這麼快就被看穿而怔然,
“我很了解你們的。”雅治理所當然的說,“不是隻有你們了解我。”
“……我隻是不理解。”累說,“我想不通。”
太過震撼,以至於難以置信。
累一直以為自己的謊言很成功:他是雅治的親生哥哥,所以雅治才會親近他。
因為是謊言,所以他心安理得的認為,雅治愛他才是對的,這是他維係出來的感情。
然而現在他知道,這個謊言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成立。
雅治把被褥掀開一角,“要和我一起睡嗎?”
累抬眸看他,
“我兩歲的時候還趴在你腿上睡過覺,但是長大後就沒這待遇了。”雅治像是感到遺憾,“因為很無聊吧,你們並不會像我一樣感到困倦,就算疲憊也不會睡很久,這次可以陪我到我睡著嗎?”
“我身上很冷。”
“沒關係,我很暖和。”
累真的鑽進被窩後,雅治還有些不習慣他們的身高差。
“感覺我現在更像是累的哥哥。”雅治把累摟緊懷裡,他們和所有親密的兄弟一樣,鼻尖對著鼻尖,呼吸都融在了一起,“我已經比你高好多啦,你看,手掌都能包住你的。”
累凝視著麵前少年的臉,
鬼對時間的觀念總是模糊的,他們常年不變,過去五年還是十年都沒什麼區彆。
但是現在,他驚覺雅治變化很大,
似乎昨天,雅治還是遇到狼就抱住他大腿的孩子。
現在已經能稱得上是一位少年了。
他的五官逐漸長開,擁有秀麗的眉眼和挺翹的鼻梁,垂眸時,白色的眼睫會淺淺遮住瞳孔。
應該……是受人喜歡的長相,如果生在人類社會,或許會受到推崇。
“不會的。”雅治出聲道。
累才發現自己把想法說出了口。
“大多人都會覺得我相貌奇怪吧,頭發還好,但我的皮膚是不健康的蒼白,任何人見了都會心生異樣,他們或許會想我像個命不久矣的病癆鬼,我也不能在陽光下自如奔跑,結婚可能更難。”
“結婚?”
“我在書裡看到的,組建家庭的話需要與一個人結和,也就是爸爸媽媽的關係。”
“倒不是問你這個。”下弦之五並非什麼都不懂,“你想結婚嗎?”
“怎麼可能!”雅治笑道,“說說而已。”
“雅治。”
“我在,什麼事?”
“成為哥哥吧。”
累看著他,
雅治微彎起眸,“好啊。”
***
夜裡寒涼,雅治被冷風一吹,把自己咳醒了。
身邊已經沒有了累的身影,雅治捂住嘴儘量減少身體的本能反應,因為咳得太狠胸口會痛,但是令他稍感意外的是,他鬨出的動靜竟然沒讓全家跑過來看。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雅治撐起身體,披上外衣拉開門來到走廊上,他的腳步聲並不輕,卻仍沒聽到其他人的響動。
一道陰影突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股氣息十分陌生,雅治心頭一顫,立即轉眸看去,
隻見一個麵貌俊美的青年翩然落下,身上的白色西裝隨風飄起,他卷曲的鬢發輕輕搭在頰邊,眼角上挑的紅色眼眸幽深又娟麗,神情卻是高不可攀般的冷淡。
隻是那雙眸子落在雅治臉上時,似乎升起了幾分興味。
誰?
雅治覺得自己心臟正在不聽話的瘋狂跳動,
“你叫雅治?”青年的嗓音也是優雅的,語調不急不緩,
“是……”雅治不確定的承認道,他警惕的後退一步,憑著自己的感官判定,“你也是鬼嗎?”
新的家人?
累找的新的家人?
“我叫月彥。”青年修養極好的自我介紹,“是你將來的老師。”
雅治:“……”
他一時間十分迷茫。
“老師?”
不,雖然從書上看到過這種職位,說是傳授知識的,但是……這身份放在鬼上是不是有些怪異了?累怎麼替他找來的這號人物?
“是累請您來的嗎?”
“你姑且可以這麼理解。”
“可我……沒有說需要老師啊?”
“父母為孩子安排些什麼,向來是理所應當的。”
雅治更迷茫了,
他愣了會兒神,懷裡就被不由分說的放了好幾本書,雅治手忙腳亂的接好,下意識低頭翻看了兩眼。
“下次我再來時,你要把這些都看完。”他的新任老師自顧自的吩咐道。
雅治摸了摸書本的封皮,發覺書皮包裝格外精細,書頁也沒有折角,顯然被保護得很好,書本也厚重得像磚頭,雅治單是抱著就覺得手酸,砸人都能當不錯的利器,應該是不可多得的良品。他有些高興,笑意幾乎立刻盈滿了眉眼。
“這是給我的嗎?”雅治止不住雀躍道,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醫學書……雖然沒怎麼讀過,但我會努力看完的。”
察覺到月彥似乎不悅的挑動了下眉角,雅治立刻改口,“不,不是努力看完,而是一定看完,您下次什麼時候來?”
後來的雅治回想起來,那晚上的他就好像是個被幾本書收買的蠢蛋。
連懷疑都沒有,簡直像是上趕著去喊彆人老師。
因為他其實一直渴望家人之外的其他關係。
用更合適的詞彙來形容,那可能是孤獨。
居於蜘蛛山十二年的雅治沒有朋友,不去社交,生人見得也極少,月彥的角色與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給雅治的感官也天差地彆。
他好像是一個涵養極高的,優雅之人。
雅治這麼想到,
身上帶著成熟的社會氣息,垂眸時的神色像是冷漠的審視,又似乎含有掩飾性質的溫柔。
“這月十五。”月彥回道,
還有十天,可以說時間非常寬裕了。
雅治寶貝似的捧好書,“那我要稱呼您為老師嗎?”
月彥舒展開眉宇,矜持的點了點頭。
“老師!”
太丟臉了。
雅治後來想到這,對當時的自己隻有這一個評價,
他和月彥沒有單獨相處多久,因為累從外麵趕了回來,他似乎去做了什麼。
見到這一幕時,下弦之五露出了詫異到驚駭的神色,但很快在鬼王的眼神示意下,將麵部表情調整到平靜,
“累,這是你給我請的老師嗎?”如果說剛才雅治還有幾分遲疑,現在就幾乎百分百肯定了。
“老師……?”累困惑的輕側了下頭,“啊……是的,因為你一直很喜歡讀書。”
“雅治,在老師的教導下,成為有用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