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向寵愛他,父親也總是拿他沒辦法,隻要過一段時間再回去,他們就隻會擔憂他在外麵是否過得好,而不會再計較他的任性。
習慣了踩在家人底線上起舞的文森特很清楚怎麼對付父母,因此跑的毫無後顧之憂,儘管他才剛剛大學畢業,卻已經是醫學界頗負盛名的年輕天才,導師珍惜這個學生如親子,便交給了他一個輕鬆的任務。
“文森特,據一些人說,南方的鄉下好像出現了疫病,這正是你的專長,你可以去看一下情況,注意保護自己。”
二十三歲的年輕人於是提著行李,從繁華的北部都市,乘坐鐵皮火車,再雇傭馬車,於一個晚霞豔麗的傍晚,輾轉來到了人煙寥落的村莊。
三棵樹村。
他念了一遍這個樸實到可愛的名字,忍不住笑了起來。
文森特到這裡的時候,村裡的疫病已經很嚴重,這個落後的小村莊仍舊停留在上個世紀,思想也矇昧昏暗,文森特不僅要想辦法救人,還要花費大量時間去安撫絕望的村民,阻止他們將剛剛患病的人們扔進火堆裡燒死。
他借住的那個家庭裡有個年紀不大的小孩兒,格外好學,文森特沒有好為人師的毛病,但是在周圍愚鈍的村民中間,這個小孩顯得尤為突出,讓文森特下意識地偏愛一點,琢磨著是否能帶艾倫出去接受更好的教育,資助一個孩子上學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他很快就沒工夫去想艾倫的未來了,村子裡的疫病僅僅是被控製住了,距離根治還有很長的距離,文森特為了安撫村民,隻能對他們保證自己一定會治好他們,這才讓村民們勉強安心下來。
可以說文森特不愧是醫學天才,他竟然真的憑借一己之力琢磨出了大概的藥物配方,在簡易的實驗中也得到了較好的反饋。
“我成功了!”他興衝衝地與自己的小朋友宣布,“我研製出了疫病的藥物!”
艾倫坐在簡陋的木板床上,膝蓋上放著文森特送給他的木偶人,驚喜地睜大了圓滾滾的眼睛:“真的?那大家都有救了?”
“是的,隻是……”文森特猶豫了一下,又覺得沒什麼可隱瞞的,於是輕鬆地說,“但是這裡的條件不夠我合成藥物,我得去借海德堡大學的實驗儀器,再找幾個醫學生打下手,明天天亮我就出發。”
艾倫臉上的喜悅一下子消失了,聲音變得高亢起來:“你要走?”
文森特點頭,對他保證:“我很快就會回來。”
“文森特先生——您在說什麼?”
一個粗嘎渾厚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文森特抬頭看去,才發現艾倫的父親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
中年農民有一副典型日耳曼男人粗壯的身體和有力的四肢,絡腮胡子遮住與臉頰一邊齊的粗脖子,高聳的眉骨下壓著細小的眼睛,語氣古怪。
“您……您要離開?”
文森特有些茫然:“呃……是的,我要去海德堡大學一趟,借儀器和人手——”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門口那個憨厚樸實的農民用咆哮的聲音嘶吼起來:“他要跑了!——他——要——跑——了!”
用儘了所有渾身力氣的吼聲如巨雷炸響在夜色寂靜的村莊中,文森特還沒反應過來,煌煌火把就驟然點亮了黑夜,村民們舉著火把在短短幾分鐘內彙聚到這座小屋前。
沉默的人群佇立如無聲的碑林,火把的光輝將他們罩在陰影裡,文森特驚愕地看著他們,這些人裡有經常來偷看他的年輕少女,有熱心替他搬東西的男人,有為他送飯的婦人,熟悉的麵孔對著他,全都麵無表情。
明明是熟睡的黑夜,他們卻都衣著整齊,行動迅速,就好像……就好像他們一直在等待這一刻。
看著圍攏在門前的村民們,文森特忽然感到一陣寒意蔓延過脊背,不可名狀的極深的恐懼淹沒了他。
“文森特先生,您答應過會治好我們的!”年輕的少女質問他。
“您拋棄我們了嗎?”婦人哀戚地問。
“您無法救我們嗎?”男人沉沉地問。
“……你不能走!你答應了要治好我們!”人群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最終彙聚成轟鳴的河流。
“他和那些死人待在一起卻沒有生病,他肯定有辦法!”不知是誰在高喊。
“聽說隻要吃掉這樣的人,就不會得這種病了。”
一個細細的聲音從人群裡鑽出來。
“……傷害他人的行為是不義的。”
有人悄聲反駁。
“這並非傷害!神教我們自救!正如我們食用羔羊果腹,神也曾以血救麻風病人!”
沸騰的人群驟然陷入了死寂,一種極其古怪的氣氛蔓延開來,人們用眼神相互對視,一觸即分,神情從憤怒變得若有所思,無聲湧流的思想在靜默中膨脹,周圍的情緒比剛才還要滾燙——
他們在對視,在隱秘地交流。
文森特頭皮發麻,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下意識地嗬斥:“簡直荒謬!我隻是做好了保護措施,而且——”
他的話沒能說完,有人輕輕道:“文森特醫生答應過會救我們。”
“是的,他答應過。”
“他答應過。”
“他不可反悔。”
竊竊私語聲越來越響,放著狼似的銳光的眼睛們死死盯住了文森特,將扭曲的想法咆哮成真理:“他答應救我們!”
【醫生,醫生,為什麼你沒有得病?】
【醫生,醫生,你的藥很靈,謝謝款待,謝謝款待,我們痊愈啦。】
【醫生,醫生,你真是個善良的好醫生。】
——————《真實之書·瘋醫生》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還是存稿箱君值班,另外明天請假一天,後天再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