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晝讓姚鸝去挖墳的時候倒是沒想過還有詐屍這一出, 他隻是按照正常的遊戲解謎思路,雙管齊下找線索罷了。
如果這是個解謎遊戲,那顯然需要解開的謎題就是萬家子孫無故夭折的原因了。
按照姚鸝描述的《魔都詭事錄》劇情, 萬家一直富貴平安到了桑宿宿闖出偌大名氣,自始自終都是十裡洋場的首富, 可見他們的惡行並沒有敗露。
不過根據喬晝的推測, 若是桑宿宿後期真的厲害到了蘭因這樣的程度, 那沒理由蘭因能發現的事情她發現不了, 尤其她還已經與萬昌明結婚,發生在身邊的事情她會沒有注意到?
蘭因不管這事是因為他性格有缺陷,不覺得有揭發此事的必要,那桑宿宿又是為何保持了沉默呢?
要麼就是桑宿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幫著遮掩了,要麼就是她用了彆的辦法替換了以人命發財的陰毒法子,姑且算是帶萬家“回到了正道”。
可是喬晝覺得等第三方來“主持公道”這事兒很無聊, 哪有苦主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來得有意思,於是隨便讓姚鸝去插了一腳,本來隻打算裝神弄鬼一下,沒想到居然真有點文章可做。
“前幾個也回來過?”喬晝想起蘭因說的“我以為還要三四天”, 問道。
“回來過,入殮師守靈七日姑且算是有這麼點道理的,第一個死後萬家原本不信,想早早把我打發走,所以我看著下了葬就走了, 誰知道第四天晚上他就回來了, 把萬老爺嚇破了膽。”
“第二個是第三天晚上回來的,我剛好在,就把他送回去了。”
蘭因望著投在雕花木門上直板板的影子, 若有所思:“這一個……出來的很快啊。”
著急忙慌地將人下葬也正是因為萬老爺害怕起屍,雖然埋進去了也會有這麼一遭,但是總比就在家裡鬨起來要好。
“你不知道?”喬晝冷不丁地問。
蘭因能看出死者死因有異,會看不出他們之後將要詐屍尋仇?
蘭因提著燈籠,垂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喬晝順著他的話說:“的確很有意思。”
蘭因眼睛亮亮的:“是吧?可惜父親不能理解。”
“我出生那年天下已經亂起來了,沒過兩年末帝退位,朝廷也沒了,到處都在鬨打仗,有的要獨立,有的要複辟,街上都是餓死的人,我跟著父親出去收屍,一車一車地往亂葬崗拖,壘起來的屍骨可以有這麼高。”
蘭因抬手在自己腰部比了個高度,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
“南邊也打仗北邊也打仗,到處都在鬨饑荒,還有疫病,死掉的人連收都收不過來。”
那是一段極為荒唐的年月,沒有什麼風花雪月的情懷,寫在書裡流傳後世的浪漫文化碰撞和思想交流是屬於中上層階級的,下層人隻想活下去。
蘭因那一年七歲,卻一句已經在入殮問陰一道上展示出了非凡的天賦,蘭父中年得子,妻子生下蘭因後不久就撒手人寰,因此他對這個得來不易的小兒子極為珍視。
當時社會動亂,一度到了軍隊在大街上抓壯丁的程度,好容易過了最混亂的時節,饑荒又來了。
向東逃難的難民湧入魔都,糧商大戶趁機提高糧價從中牟利,餓死的人直接倒在路邊,高聳的肋骨撐起薄薄的皮肉,手腳都隻剩下骨頭的輪廓。
遭逢亂世,入殮師就不得不出門了,撫慰死者、收斂屍骨是他們的活兒,蘭父帶著小蘭因出門收屍,一輛破舊的推車可以送十幾個人,屍體摞起來比兩個蘭因還高,卻不怎麼重,因為他們死前都隻剩下一把骨頭和一張皮肉了。
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時斷時續像是劣質的畫片,蘭因記得那段時間他好像在生病,每天都沒精打采地跟著父親出門,回來後要喝很多苦澀的藥,一有空就要折紙紮花,而且城裡死的人實在太多,連白事鋪子的紙都開始漲價。
值得書寫的匱乏回憶就這麼點兒,一邊跟著蘭父學入殮,一邊現學現賣出去收屍,蘭因有一年多的時間都是這麼過的,後來年景稍微好了一些,倒伏路旁的餓殍少了許多,蕭寂的城市漸漸恢複了生機,帶著堅船利炮而來的洋人將這裡打造成了富貴繁華的大都市,租界遍地開花,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乍一眼看去竟然有了太平盛世的景象。
蘭父開始專心教導蘭因,在這個過程中慢慢發現了他的特殊之處,試圖灌輸給他正常的道德觀念,但是直到數年後病逝,他也沒能把兒子教育成一個正常人,倒是蘭因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偽裝自己。
世代入殮問陰的蘭家出了個廩賦絕倫的天才,很快整個魔都都知道了蘭因的大名,上門來請他入殮問陰時都要恭恭敬敬地稱呼一句“蘭公子”。
喬晝聽蘭因語氣平緩三言兩語說完了自己乏善可陳的過去,視線在他手裡那盞燈籠上極快地一轉,好像又對這燈起了興趣:“這是你做的?”
蘭因晃了晃烏木的手柄,八角宮燈下懸著的流蘇晃晃悠悠地搖起來,在淡藍光暈中搖出水波一樣的紋路:“你喜歡?我可以給你也做一個。”
“不過……”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喬晝,“你拿了我的燈,以後就是蘭家的人了。”
“拿著我的燈,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喬晝心思一動,開玩笑似的問:“那這算不算對你來說意義重大的東西?”
蘭因朝他笑:“算啊,當然算,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忘記的。”
喬晝雙手按在手杖上,點點頭,含糊地說:“那可真是——太好了。”
哈,他難道怕蘭因來找麼,他到時候拿了道具就跑,有本事蘭因就打破次元壁追過來啊。
他們在這裡“打情罵俏”,外頭那個死而複生的孩子卻等不住了,靈堂大門被咣當一下推開,門外陰風倒灌進來,室內溫度驟然下降,地麵甚至結起了薄薄的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