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玫瑰戰爭(一)(1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8163 字 11個月前

街道兩側的汽燈連貫亮起, 巡夜人轉動黃銅旋鈕,控製燃氣的流出量,表盤上的指針幅度細微地晃動著, 但是有經驗的巡夜人都不會把全部信任交付在這個常常出故障的表盤上。

頭發花白、衣服上沾滿油漬的巡夜人眯著眼睛,努力把耳朵貼上鏽跡斑斑的燈柱, 去捕捉裡麵管道氣體穿過閘門時的哧哧聲, 布滿粗繭的手指靈活地轉動旋鈕, 一點一點地調整閘門的開合度, 避免燃氣出得太少燈光不亮,也不能讓燃氣跑出來太多造成浪費。

——王室每個月批準的路燈燃氣費用隻有這麼點兒,一旦超出太多就要巡夜人自己負擔超出費用了,可是他們哪裡拿得出這麼多錢。

要是實在拿不出,那就隻能去給王室做農奴了。

巡夜人最後調整了一下黃銅旋鈕,又看看表盤指針, 合上控製麵板,用一個粗大精密的鎖頭把麵板鎖上,鑰匙小心地塞進工具箱最深處——這個鑰匙也是歸屬王室所有的,一旦弄丟了就要花上一筆高額費用重新配備。

結束了工作的老巡夜人靠著路燈低低歎了口氣, 這個月批下來的燃氣費用又少了一部分,靠近郊區的那些路燈已經熄滅了很久,不過那裡的平民本來也就不會在大晚上出門,而貴族們……

哼,貴族們, 天知道那些貴族們還能不能活到燈再次亮起的時候!

從他年輕的時候開始, 蘭開斯特家族和約克家族就打得不可開交,王位上的陛下換了一個又一個,一會兒倫敦飄著蘭開斯特家族的紅玫瑰旗幟, 一會兒又換了約克家族的白玫瑰旗幟,倫敦塔外麵的斷頭台上頭顱一茬接著一茬掉,像割不完的麥子。

好不容易愛德華陛下繼位後穩定了十年,郊區的田地還沒墾完,威斯敏斯特宮的主人就換了一個。

身體健康的老王無故於睡夢中離世,繼位的新王是隻有十二歲的威爾士王子愛德華——當然了,他現在應該被序為愛德華五世。

十二歲!

老巡夜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皺紋遍布的臉龐更為皺縮。

他不在乎那位稚嫩的新王未來的命運會如何,他隻希望在約克家族掌權的這段時間裡,對新教派的待遇能好一點,雖然他也知道這不太可能。

蘭開斯特和約克爭鬥的一大源頭,就是對於新教和舊教的態度分歧,蘭開斯特家族支持開發新能源、注重藝術和享樂的新教,約克家族則自恃高貴古老的貴族傳統,堅持應當恪守傳統堅忍樸素的傳統,拒絕這些“來自惡魔的誘惑”的新東西,以“虔誠純淨的心”侍奉主。

這些蒸汽路燈、機械與技術,統統都是新教所偏愛的。

礙於大部分貴族都對這類新穎便利的工具情有獨鐘,舊教並沒有過於嚴苛地拒絕使用所有新技術,不過從王室每月撥款的份額上來看,也能發現一點端倪。

就在這時,寂靜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了激烈的馬蹄聲,經曆過混亂戰爭的老巡夜人以不符合年齡的敏捷一溜煙竄到了房屋黑暗的拐角,看見三匹馬如離弦之箭般飛馳向東,驚鴻之瞥中隻能看見為首那匹馬肥壯雪白,馬上的人披著猩紅的鬥篷,還有一把濃密蓬鬆的胡子。

這裡已經是貴族聚居的上東區,再往東,就是威斯敏斯特宮裡,而在這個宵禁的時間能縱馬飛馳向威斯敏斯特宮的,也就這麼幾個人選……

老巡夜人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看見了誰,肩膀哆嗦了一下,悄悄轉身走進了更深的黑暗。

“愛德華在哪裡?”

身型健壯的威嚴中年人身手靈敏地從馬上下來,扯開肩上的鬥篷隨手甩給緊跟在他身後的騎士,眼神掃向急匆匆聽聞消息前來迎接的王室總管。

“國王陛下已經就寢了,需要請他去書房或是會客室嗎?”

王室總管一點也沒覺得大半夜將熟睡的國王從被子裡拉起來有什麼不對的,用恭敬的語氣詢問不請自來的格羅斯特公爵。

“就寢了?哼……理查那小子也在?”

中年人從鼻子裡發出一聲短暫的嗤笑,稱呼起國王親弟弟的名字時也依舊冷淡。

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作為國王的親叔叔、先王指定的唯一輔國公,直呼國王及其兄弟的名字隻能算是他的特權之一。

“約克公爵的確也在……”

王室總管低下頭,目送格羅斯特公爵的腳步越過他往前疾行,那兩名騎士也隨之緊跟在後,沒有一個人上去要求他解下佩劍,威斯敏斯特宮無害地為格羅斯特公爵敞開,就像是在迎接自己的主人。

格羅斯特公爵大步走在走廊上,富麗堂皇的威斯敏斯特宮他來過無數次,在他的兄長愛德華四世成為國王後,他不知多少次在清晨、在午後、在深夜走入這座象征著權柄的王宮,參與商議甚至親手擬定各種命令政策。

等他的哥哥死了,他還是會在清晨、在午後、在深夜走進這裡,但是那種急促與緊張已經全然消失不見,他走在這裡就如同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宮殿,他離那張王座隻有一步之遙——

而這一步之遙裡,有著他的兩個侄子、他的哥哥親手托付給他的兩個兒子。

格羅斯特公爵停下了腳步,他麵前就是國王臥室華麗寬敞的雙開大門,天使與太陽、白玫瑰的雕塑爬滿整個大門,象征著國王統治的交叉權杖和玫瑰冠冕隨處可見。

臥室裡已經有了細微的動靜,門口左右站著兩名守護國王的騎士,應當守在隔壁小臥室裡的國王男仆不見蹤影,看來是已經得到消息進去喚醒國王了。

按照禮儀,格羅斯特公爵應該在門口耐心等待,等國王出聲接見他,但是如果真的按照禮儀,他此刻甚至根本不應該站在這裡。

格羅斯特公爵這麼想著,沒有理會兩個泥塑木雕一樣的騎士,身手推開了臥室的大門,沾著灰土的鐵靴子直接踩進了鋪滿羊毛毯子的房間。

國王的臥室內點著壁爐,清新芬芳的鮮花香氣充盈著鼻端,侍女們會在清晨前去花園選擇最新鮮的花朵,命令園丁剪下來,送入國王的臥室,一旦花瓣稍微卷曲枯萎就會換上新的花束,而現在放在桌上的花是一大捧香氣四溢的白玫瑰。

四柱床的帷幔交錯垂到地麵,遮住了大床上的景象,國王的貼身男仆察覺到門口的動靜,正錯愕又防備地看著他:“公爵閣下!陛下還沒有整理好——”

“沒有關係,”格羅斯特公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介意。”

這不是你介不介意的問題!而是國王陛下是否介意!

貼身男仆被格羅斯特公爵傲慢的話語氣的張口結舌,正要斥責他,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從帷幔裡伸出來,按住男仆的手腕,製止了他的話。

“沒關係,公爵閣下隻是有點心急,給我拿一件鬥篷來吧。”床幔裡響起屬於孩童微弱低柔的聲音,像是雛鴿細細的鳴唱,清澈無害。

對於一個國王而言,這樣的聲音顯然缺乏足夠的威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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