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賓客都來齊了, 盛裝華服的格羅斯特公爵舉起銀勺,輕輕敲了敲水晶杯。
清脆的響聲下,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微笑著等待在場身份最為高貴的人的開場詞。
——沒有人不識趣地詢問為什麼致辭的不是尊敬的國王陛下,就好像格羅斯特的行為完全符合社交禮儀一般。
看著他們柔和矜持滿含期待的笑容, 上首的小國王冷漠地垂下了眼睛, 嘴角掛著禮貌性的弧度, 合格地扮演了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偶, 或是——吉祥物。
威廉·斯圖亞特作為國王的引導者以及現今炙手可熱的北高盧執政官,理所當然地擁有不下於格羅斯特的地位,他正與身旁的女士講述北高盧的風土人情,聽見格羅斯特的聲音才抬起頭,同時極快地掃了離他隻有一臂距離的國王一眼。
看完這麼一眼,他才有些疑惑地想著……自己為什麼要莫名其妙地去看一下小國王?
“尊敬的各位先生們, 女士們,很高興能在國王陛下的庇佑下歡聚於此……”格羅斯特端著酒杯對桌邊所有人微笑,宴會廳的長桌足以容納數十人,貴婦們身上閃亮的珠寶與汽燈的光交相輝映, 讓人仿佛來到了璀璨的天國。
愛德華的視線一直落在麵前蕩漾的紅酒上,誰都能看出來他們的國王正在走神,這是很不禮貌的事情,但是誰都不會愚蠢地指出這個事實。
而正在發呆的小國王則正在思考一個問題:劇情到底能容許他做出什麼程度的改變呢?
從真正的愛德華被替換開始,崩潰和異變就已經發生了, 但這種變化是細微的、持久的, 一直到原定愛德華將死去的時候也不一定會展現出來,效果就是世界最後崩潰了,他們還不知道錯誤出在哪裡。
隱蔽性足夠高, 但缺乏趣味性。
玩遊戲不就是要找刺激、找踩鋼絲的那種愉悅感嗎?設下了陷阱看對方踩進去了卻無法出來認領戰果,那也太憋屈了!喬晝十分理解那些壞人乾完壞事後為什麼會興奮地在主角團麵前把陰謀抖落得乾乾淨淨,這和藝術家創造了完美的作品後希望與人分享是一個道理嘛!
也許,他可以嘗試著試探下劇情的底線,給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線索,和所有人一起玩一個足夠有趣的遊戲?
一個優秀的遊戲製作人,要擅長發現遊戲、享受遊戲、分享遊戲,喬晝看著杯子裡的紅酒液麵泛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幅度很小地微笑了一下,這遊戲的主題是什麼呢……
啊,有了,就叫《誰是背叛者》吧!
餐會結束之後是舞會,按照慣例,開場舞應該由國王和王後來跳,不過他們的小國王還沒有迎娶王後,現場也沒有身份高貴的公主——約克家族兩代沒有公主出生了,血緣關係最近的、有公主封號的是愛德華五世曾祖父的私生女瑪麗,她的封號是漢諾威女伯爵,直到出嫁才有了禮儀性的公主封號,而這位公主今年已經四十五歲,在這個年代是妥妥的高齡。
所以……禮服奢華,戴著王冠的愛德華五世目光環顧了一周,被他的目光掃到的紳士們都微微低下了頭顱,貴婦們則打開各色手扇遮住半張臉朝他微笑,年輕未婚的淑女們提起沉重華麗的大裙擺,矜持地行屈膝禮,妝飾豔麗的臉上寫滿了鮮明的渴望。
誰都希望能得到國王的第一支舞的榮耀,這足夠讓年輕小姐們在社交場上占據有利地位,哪怕不能成為王後,說不定也可以成為國王情婦?
格羅斯特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他身後是公爵夫人和他的女兒瑪麗,瑪麗今年已經十八歲,比國王大了五歲,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值得糾結的問題,十八歲已經是可以生育的年齡。
格羅斯特在侄子將目光轉到這邊來的時候,往一旁挪了一下,讓女兒顯露出來,這個動作的含義很明顯,對麵的小國王顯然接收到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有那麼一瞬間,稚弱挺拔的少年像是一株脆弱的白楊樹,即將被風暴折斷,連那雙翠色的眼睛都顯得令人憐惜。
貴婦們最喜愛這種長相美麗的少年,如水邊的那希瑟斯或是永恒的愛神,傳統的金發碧眼又為國王增添了神性的光輝,有人私下裡稱呼國王為“倫敦的光輝寶石”,這種稱呼在他還是威爾士親王的時候能傳為美談,但等他登上了王座,就顯得不太合時宜,多了點奇怪的狎昵色彩。
而且……要知道,貴族們在與性有關的事情上一向葷素不忌,繼承了古羅馬時期那種瘋狂的混亂,年幼被寄養在貴族臣子家裡的王子和公主會遇到什麼沒人敢拿到台麵上來說,這是掌控未來君主的有效手段之一,已經有相當長的曆史。
愛德華和格羅斯特的眼神在半空交彙,片刻之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國王朝這邊走來,其他方向的淑女們瞥了一眼就明白了國王會選擇誰,心照不宣地互相對視,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以掩蓋心中的失落和不滿。
“瑪麗……公爵大人好像沒有要給她找丈夫的意思……就是在等國王?可是她比國王大五歲。”
“不然還有誰?他想做國王的弟弟、國王的叔父、國王的外祖父……嗬嗬……他也想擁有一個‘造王者’稱號嗎?”
“年齡算什麼,勃艮第的安妮嫁給魯特一世的時候,兩個人相差了十二歲,可是安妮最後成了高盧女王。”
有一句話被刻薄尖酸的夫人們含在嘴裡:比起讓女兒做王後,格羅斯特或許更想自己做國王。
愛德華向前走了幾步,停在一個穿著天藍色禮服的少女麵前,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人輕微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好事的貴婦們飛快地扇動扇子,將興奮窺探的目光在瑪麗和愛德華、格羅斯特中間轉來轉去。
“美麗的小姐,我能有這個榮幸邀請您與我共舞嗎?”愛德華遵循禮節彎下腰,向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少女伸出手。
年輕的女孩子有一瞬間的無措,她縮了縮腳,第一反應竟然是想要後退,避讓開眾人八卦好奇的目光,還有麵前這隻手——這隻手在此刻無異於烙鐵、濃酸,或是任何麻煩危險的東西。
有一個視線從斜前方射來,如同鋒利的鐵箭,如果它有實體的話,少女相信自己此刻一定已經一箭穿心死在這裡了。
她微微抬起頭,發現這目光果然來自瑪麗公爵小姐。
那位打扮得明豔張揚的淑女現在胸口劇烈起伏,一雙大眼睛幾乎要冒出火星子,片刻之前還帶有自信嬌羞的紅暈的臉,此時煞白發青,如果她手裡有一把劍,她一定會把那個幸運兒劈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