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玫瑰戰爭(五)(1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8172 字 2024-03-11

“愚蠢!膽大妄為!”

理查氣的頭發直豎, 柔軟的淡金色頭發被他自己搓得像是一團淩亂的稻草,他直挺挺地從絲綢和羽絨被子中間坐起來,淡綠色的眼睛因為焦慮和怒火而瞪得大大的。

“你怎麼敢這樣……我警告過你斯圖亞特不是什麼好人!你怎麼敢這樣——這樣明目張膽地利用他……你會帶來大麻煩!”

理查的聲音不可抑製地提高, 又努力克製著自己想要壓低,於是就呈現出了一種略顯尖銳扭曲的效果。

被他憤怒地指責的人正彎著腰, 用手裡的蠟燭點燃床頭的金枝燭台, 刻印著螺旋紋路的白色蠟燭亮起穩定的光, 照亮了小國王如同天使般柔美精致的麵容和淡紅的嘴唇。

“噓……你應該不想把艾登引來吧?這個可憐人已經失眠好幾天了。”國王肩上鬆鬆垮垮地披著白羊絨的鬥篷, 裡麵是一件淡藍色的絲綢睡袍,領口綴滿了層疊的蕾絲,寬鬆到可以灌進大風的袖口用綢帶紮住手腕,但主人的手腕細到將綢帶紮到最緊也依舊能讓夜間的寒風吹進柔軟的絲綢。

他低下頭,用空閒的手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為那個被失眠困擾的可憐國王總管祈禱, 這套裝模作樣的動作更讓約克公爵氣憤了,他漲紅了臉,一副想罵人又找不到合適詞彙的表情。

國王臥室當然不會沒有汽燈,隻要拉下描金雕花的能源閘門開關就能得到滿室光明, 不過國王還是堅持親自點亮那些用作古典裝飾的蠟燭——汽燈的閘門連接著國王總管的房間,一被按下就會拉響房間的鈴,宣告著國王需要服侍。

而且,深夜密談更需要蠟燭營造出來的昏黃氛圍,不是嗎?

國王轉頭對床上的弟弟眨了一下右眼, 得到對方一個憤怒的瞪視。

晚宴上的動靜和變故會隨著無處不在的口舌傳入各個角落, 在國王臥室裡陪伴約克公爵的侍女們以為公爵已經睡著了,放心大膽地嘲笑起瑪麗公爵小姐來,在宮廷裡, 這位國王的堂姐並不是一個很受侍女仆從們喜歡的貴女。

愛德華四世還沒有去世的時候,格羅斯特公爵作為國王最信任的王弟,有著王座之下第一人的地位,連伊麗莎白王後都無法比擬他受到的信任,作為格羅斯特公爵的長女,瑪麗於是在威斯敏斯特宮廷裡擁有了不下於公主的待遇。

不過這位公爵小姐實在不是個惹人喜愛的女孩,她比真正的公主還要傲慢許多,且熱衷於斥罵身邊的侍女——要知道,能在宮廷裡擔任要職的侍女們大多也出身貴族家庭,她們進入宮廷的一大要素是代表自己的家族向王室效忠,此外才是提升身份尋找佳婿。

每一個侍女身後都有無數探尋宮廷秘聞的耳目,而年輕氣盛的瑪麗絲毫沒有收斂自己的意思。

裝睡的理查豎著耳朵聽侍女們的竊竊私語,沉重遮光的鉤花帷幔擋住了汽燈的光線,卻擋不住約克公爵蹭蹭上漲的血壓。

等大門傳來動靜,結束了宴會的國王回到寢宮,侍女們紛紛提著裙擺深深俯下身體向他行禮,而後無聲地退出臥室,沉重帷幔後裝睡的理查原地跳起,從床帳裡探出一個麵頰發紅的腦袋,一雙翠色瞳孔氣的閃閃發亮。

“我警告過你的!”沒有得到愛德華的回複,理查又氣憤地重複了一遍。

點亮了燭台的國王直起身體,吹滅手裡的蠟燭,在床邊一把高背椅上坐下,用馬鬃毛和椰樹纖維填充得鼓鼓囊囊、鉤花緞麵蒙住的椅子瞬間包裹住了國王的腰背,他將手肘壓在椅子扶手上,蒼白修長如蜘蛛的手指自然地下垂。

“沒有永遠的敵人。”愛德華輕柔地回答他。

理查吸了一口氣,圓潤的臉頰因為燭光溫柔的光暈而泛著一層珍珠一樣的光澤:“他不一樣。”

約克公爵神情陰鬱,這種表情讓他格外不像個孩子:“在那份宣布父王母後婚姻無效、王兄對於王位的繼承權不具有法律支持的法令上,斯圖亞特是第一個簽字的。”

半個身子坐在燭光的陰翳裡的小國王摩挲著扶手上的鉤花緞麵,輕聲問:“那格羅斯特呢?”

約克公爵的臉扭曲了一下:“他是起草文書的那個人。”

愛德華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柔和地宣布:“那你很快就不用擔心這件事了……至少斯圖亞特不值得你浪費寶貴的睡眠時間與我爭執。”

說著,年少的國王抬頭與弟弟對視了片刻,他眼神裡有種厚重且不容置疑的東西——唯獨國王才有的東西。

理查愣了一下,之前還在胸口翻湧的激烈情緒竟然被這麼一句全無任何邏輯的勸慰給消退了,他往後退了一點,抱著柔軟的被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頂著他王兄麵目的陌生人凝視了他一會兒,翹起嘴角:“我是你的哥哥,理查。”

理查麵色沉鬱,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你不是。

理查這麼想著。

——但是,你或許比他更適合做一個國王。

理查閉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久違的睡夢裡,夢裡他好像又回到了無儘頭的輪回,與同樣年少稚弱的王兄抱在一起取暖,努力在華麗的威斯敏斯特宮裡尋找活下去的希望,那時候的王兄和他一樣絕望茫然,他們都清楚前路等待他們的是什麼,可是他們誰都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直到他們進入暗無天日的倫敦塔。

說實話,他們被送入倫敦塔的時候還是感到了寬慰的,儘管失去了王位,但是他們至少保住了性命,愛德華甚至高興地對他說,用權力換取平安並不算什麼。

然後失去了所有的他們就死在了倫敦塔裡。

一隻手伸過來,輕輕地撫摸著年幼王爵的頭發,被熟悉的氣息撫慰了的約克公爵舒展了眉頭,沉入了空無一物的夢境深處。

次日中午,威斯敏斯特宮外的鐘敲過了十下,迷迷糊糊地醒來的理查想起昨晚發生了什麼,臉色變幻莫測了一會兒,定格在一個彆扭的角度上,他眼神閃爍地坐在床上,看著艾登為國王著裝,公爵的著衣侍從捧來公爵的衣物,跪在床邊等待。

“理查,下午要和我去集市嗎?你可以帶上你喜歡的夥伴。”國王聽見床上的動靜,微微側過臉,一邊讓艾登為自己係上鬥篷的絲綢短帶,一邊詢問剛睡醒的弟弟。

“集市?”理查的睡意消失了大半,臉上出現一絲遲疑。

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童,就算被循環往複的陰謀死亡折磨過許多次,還是保留了一些好奇的天性。

“是的,昨天晚上舞會結束後,威廉對我提出了邀請,我想你應該會願意陪我一同去見識一下倫敦人民的生活?”

理查聽見“威廉”這個名字後還反應了兩秒,等他意識到這是在喊誰之後,渾身都惡心得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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