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國王單手壓在理查肩膀上, 微微眯著眼睛看窗外風雨中燒灼的火焰,在屬於他的國度裡吹起了背叛和進攻的號角,謀逆者覬覦他的權杖和王座, 將戰線推進了倫敦的大街小巷,倫敦的守軍顯然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來應付這場戰爭, 他們組織的防禦零散且手忙腳亂, 直到大門被轟開才勉強在軍官的嗬斥下有了點堅毅反擊的樣子。
倫敦的君主站在囚室內, 麵對街道上驟然慌亂著奔跑出來逃難的人民視若無睹, 他的神情冷酷陰翳,比一個國王更像是國王。
理查忽然開始慶幸自己的選擇,站在這裡的的確應該是一位國王,而不是他溫柔怯懦的王兄。
但是下一秒,他看見遠處威斯敏斯特宮的大門敞開,十數匹顏色不同的駿馬飛馳出來, 領頭的人身上披著一件深藍色的鬥篷,內裡的麂皮緞子上泛著低調卻華貴的銀色光澤,就算隔著陰晦風雨,也能看見那種水波似的流動華光。
是格羅斯特公爵和他的隨從們, 他們正在朝著倫敦塔的方向而來,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理查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滔天的怒火和陰沉壓抑的殺意。
——他是來帶走國王的性命的,毋庸置疑。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能聯想到忽然消失的近衛隊與城外驟然發起進攻的蘭開斯特軍隊之間的聯係, 何況格羅斯特公爵其實並不愚蠢, 他隻是缺少一點點可信的情報。
蘭開斯特的軍隊用燧|發|槍和黑|火|藥為他送上了這個致命的情報,猝不及防被偷襲了的格羅斯特公爵在極端的憤怒下隻能用罪魁禍首的頭顱和鮮血安慰自己再次被算計的可憐心靈。
理查渾身緊繃了起來:“格羅斯特來了!”
小國王顯然也看見了街道上策馬狂奔而來的人,不過他們的隊伍被擁擠在街道上急著奔走逃命的人們給阻攔住了, 騎士們揮舞著鞭子,抽打開那些攔路的礙事平民,這場景比荒誕的現實主義畫作還要滑稽,國王紆尊降貴地瞥了他們一眼,輕輕笑了一聲:“不用擔心,他們進不來的。”
他像是厭倦了外麵無休止的混亂,也可能是站立不住了,手掌按了按理查的肩膀,示意他扶著自己回去,理查伸手托住他的手臂,才發現對方強悍傲慢的靈魂之外裹著的軀殼皮肉瘦削而冰冷。
小國王到底是被顛茄給打垮了。
他步履緩慢地被理查攙扶著送回了床上,渾身的脂肪都在這幾天與顛茄的爭鬥中被消耗殆儘,就像是一具活著的骷髏,淡金色的頭發蓋著慘白的臉頰,整個人如同一張薄薄的白紙。
“他們很快就會過來,你有沒有什麼辦法——”理查心神緊繃,有點坐立不安,想再去窗邊看看那群劊子手到哪裡了。
“噓……不用擔心,你聽。”小國王按住他的手,壓在柔軟的被子上,示意他安靜下來。
在國王的指示下,理查終於勉強安靜了下來,側耳去聽,在風雨和滿倫敦城喧鬨的背景聲中,有淩亂的腳步和戰鬥聲仿佛就響在耳畔,嘎吱嘎吱的關門聲——或許是開門聲,還有混雜了大聲疾呼與命令的咆哮。
不,不是仿佛……的確就是倫敦塔內的聲音!
理查驚駭地轉頭去看床上的國王,對方朝他露出一個笑容:“動作很利落,對不對?我命令洛倫佐在我們進入倫敦塔後及時撤出威斯敏斯特宮,等到外界發生混亂,就立即攻打倫敦塔奪取控製權。現在,倫敦塔是我們的了。”
他見理查臉上還殘留著驚訝和茫然的餘韻,於是歪著頭提醒了他一句:“你還記得威廉一世原本建造倫敦塔是用來乾什麼的嗎?”
理查眼裡驟然放出了滾燙的光,他低低地叫喊起來:“軍事堡壘!”
倫敦塔雖然是作為軍事堡壘建造的,但是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因為其國王行宮的身份而被人熟知,尤其是在這樣和平的環境下,倫敦塔裡駐守的士兵寥寥可數,大部分都是沒有戰鬥力的仆從。
小國王雙手交叉壓在被子上,用輕柔的口吻說:“是的,倫敦最棒的軍事堡壘,一座為了戰爭而修建的要塞,附帶充足的資源儲備,唉,我們真該感謝王叔的饋贈,他讓我們在叛軍之中有了一個保命符。”
“我一直就想找個不容易引人注目的辦法把它拿到手裡,威斯敏斯特宮太大了也太不安全了,誰都可以在那裡奪走我們的性命,但是他們永遠不可能攻破這樣一個軍事要塞。”
他話音剛落,囚室的門就被哐啷一聲打開了,門外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他手裡提著一柄袖劍,塗抹了深色藥汁的劍刃上還有暗紅的血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撒丁刺客摸了一把頭發,黑色的卷發有些淩亂,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還留著殘存的殺意,但在看見房間裡望著他的小國王時,他從善如流地將殺意換成了活潑的笑:“哎呀!我的小陛下,遵奉您的命令,我來接您啦,現在您可以在倫敦塔上升起屬於您的旗幟了——假如您有帶這玩意的話。”
愛德華也笑起來:“很可惜,我應該沒有帶它,但是我們可以升起約克家族的白玫瑰旗幟,我想倫敦塔裡會有這種儲備的。”
他們相對著言笑晏晏,一聲撕裂空氣的脆響在樓下響起。
理查迅速走到窗邊看了一眼,回頭:“是格羅斯特公爵,他們已經發現了倫敦塔易手了。”
洛倫佐也走過去看了看,嗤笑一聲:“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頭快被氣炸了的河豚。”
確實,看著麵前緊閉的大門,格羅斯特公爵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再一次被這個十三歲的孩子給耍了個徹底,不……那根本不是一個孩子,他是約克家族充滿著陰謀和血腥的權力產物,一個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怪物!
格羅斯特公爵忽然開始疑神疑鬼,他在想,以前見到愛德華時明明感覺對方是個靦腆溫和的孩子,這孩子是那麼的溫順,以至於他的王兄很多次在他麵前表露出了憂愁,威爾士親王過於寬容仁慈,這對於一個統治國家的君王來說不是什麼好事情。
所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孩子竟然能夠和他分庭抗禮,甚至將他耍得團團轉的?
以往那些溫順、靦腆,都是偽裝出來哄騙人的假麵嗎?
格羅斯特公爵覺得脊背上冒出了一股涼氣。
倫敦塔的大門關閉著,他和身後的騎士們都沒有攜帶重武器,這座要塞忠實地履行了它護衛國王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