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坐在玻璃花房的窗邊, 桌上擺著國際象棋的棋盤,紅茶冒著熱氣,銀質點心架上擺放著色澤鮮豔造型精致的甜點, 艾登附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淡金長發的國王抬起眼睛, 神情沒有因為艾登帶來的消息發生任何變化。
威斯敏斯特宮裡是沒有任何秘密的, 雖然不能得知具體談話內容, 不過瑪麗和斯圖亞特碰麵的事情早就傳遍了整個王宮。
是故意讓彆人看見的?
愛德華摩挲著手裡的白王後棋子, 手指在王冠上輕輕地蹭著,斯圖亞特不會做這種對他而言沒有好處的事情,所以……
是瑪麗嗎?
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借助斯圖亞特的名號自保?的確,就算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是看在斯圖亞特的麵子上,大部分想欺負瑪麗的人都會猶豫一下。
尤其是國王拒絕了瑪麗的覲見, 還說了那樣不客氣的幾句話,恐怕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國王不會保護瑪麗,在這種情況下,, 有斯圖亞特的庇佑會讓她在威斯敏斯特宮好過很多。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也沒有什麼大礙……
愛德華漫不經心地想著,將手裡的白王後放在棋盤上,挪動了一下主教:“坎特伯雷大主教去哪裡了?”
艾登想了想:“斯圖亞特家的騎士來報告過,他們今天早上在城郊攔下了偽裝成布料商人的坎特伯雷大主教,還有他隨身攜帶的幾大車蓋在布料下的珠寶綢緞……”
“被攔下了?”小國王挑起眉頭, 想了想, 忽然笑起來,“除此之外呢?還有沒有彆的?”
艾登也忍俊不禁起來:“咳咳,那個, 他們將那幾車‘布料’都送進了王宮,贈送給了您。”
小國王撲哧一聲笑出來:“怪不得大主教閣下沒有第一時間進宮覲見……”
失去了半生累積的全部財富,恐怕這位大主教閣下還沉浸在極致的悲痛和沮喪裡,提不起精神來思考其他的呢。
“一會兒轉告洛倫佐,如果可以的話,注意一下格羅斯特公爵的狀況。”小國王收斂了笑意,沉思一下,還是決定分出一點精力注意一下這個手下敗將,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還是不能放棄對於格羅斯特公爵的關注。
得到新命令的埃塞克斯伯爵歪著頭想了想,吐掉嘴裡叼著的草莖,點點頭:“行,我會讓兄弟們注意的。”
不過沒等他派出人手尋找逃竄的格羅斯特公爵,王宮中先出事了。
這回出事的不是國王陛下,而是被大多數人忽視的約克公爵理查。
經曆了顛茄事件後,無論是艾登還是斯圖亞特,他們對國王的人身安全都重視到了偏執的地步,一道菜在呈上國王的餐桌前要經過四次檢驗,一旦發現有問題,做出這道菜的廚師就會被拖出去掛上絞刑架,而無論國王在哪裡,他身邊永遠有不下於一個小隊的護衛——他們都隱匿在不易察覺的地方,布置這道防線的人則是最擅長暗殺的撒丁刺客之首。
所有人都將小國王看得牢牢的,也因此忽略了王弟約克公爵,不,也不能說是忽略,約克公爵本人似乎也挺高興不用享受王兄這樣恐怖的待遇。
發現約克公爵出事的人是一個聽起來不太相關的人物——瑪麗公爵小姐。
在進入威斯敏斯特宮後,因為受到國王的冷待,瑪麗小姐很識相地沒有靠近國王的領地,卻與接待她的約克公爵關係不錯。
愛德華聽理查說過這件事,在過去的輪回中,雖然格羅斯特公爵對國王兄弟不懷好意,不過瑪麗切實地儘到了自己作為堂姐的責任,其中可能有瑪麗想要做王後的因素在內,但不可否認,瑪麗對待國王兄弟十分友善,還多次通過倫敦塔的守衛給他們送必要的生活物資,一直到他們被悶死在一個無聲的夜晚。
理查沒有提出要小國王對瑪麗好一些,隻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照拂了一下脫離父母庇佑的公爵小姐,對此小國王並沒有什麼意見。
就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傍晚,國王待在書房裡處理事務,艾登走進來詢問今天的晚餐安排,瑪麗身邊的侍女就提著裙子衝進了國王的書房。
“陛下!公爵殿下——”侍女頭發散亂,裙擺沾著泥土,像是在地上摔了一跤。
小國王聽見第二個詞語的時候就站了起來。
“你是瑪麗身邊的侍女?理查怎麼了?”
帝國的君主從寬大華麗的橡木桌後繞出來,臉上不見一點笑意,淡綠色的眼睛冰冷如鏡。
侍女抖抖索索地試圖說出自己看見的東西,失去耐心的國王卻懶得再等下去,他大步走向了約克公爵的臥室,猩紅的鬥篷在地麵上翻騰開血一樣的浪花。
約克公爵的臥室在長廊另一頭,仆從們顯然也已經聽說了什麼,他們臉上都浮著不正常的恐懼的青白色,互相用眼神交流著,遠遠看見國王的猩紅的鬥篷就飛快跪了下來,將頭壓得低低的。
小國王越走心越沉,他最後幾乎是衝進那扇鏤刻著白玫瑰的橡木大門的。
臥室正當中就是一張華蓋大床,黑邊金綢裹住的鴿羽被扯開,雪白的羽毛飄滿了大半個臥室,鋪在床上的白色水貂皮上浸透了暗紅的血,隨著國王腳步帶動的氣流,室內輕飄飄的羽毛再次無序地飄飛起來,一片沾著血跡的羽毛從國王眼前緩緩下落,粘在了國王的袖子上。
濃鬱的血腥氣,鐵鏽味,混著死的氣息。
臥室內沒有彆人,幾名女仆圍著昏迷的瑪麗小姐待在室外通風處,看見國王的臉色,她們紛紛縮緊了肩膀。
香檳色的遮光綢緞一半拉開一半垂在床沿,國王走過去,右手抓住柔滑的綢緞,因為太過用力,五指在綢緞上抓出了深深的扭曲的褶皺。
他垂著眼睛,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香檳色的綢緞下擺有暗紅的液體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一滴一滴地被厚重的羊絨毯子給吸收掉。
“我的陛下……請讓我來吧。”艾登緊緊跟著國王,在踏進房間聞到這股血腥味的時候他心中就已經大叫不好,但他什麼都不敢說,約克公爵是他看著長大的,他何嘗不心中悲痛呢?可是等他看見國王那蒼白如紙的神色時,他意識到不能再讓陛下看下去了。
忠心的國王總管按住小國王的手背,哀求:“我的陛下……請讓我來吧!”
這回愛德華冷酷而堅定地推開了艾登的手。
繡著上千朵各色花卉的簾子被國王拉開,在看見眼前這一幕時,艾登發出了一聲本能的尖叫:“上帝啊!”
而直麵這個場景的小國王身體晃了兩下,被艾登半拖半抱著試圖帶出房間:“陛下!天啊陛下!請您離開這裡……守衛!帶走陛下!”
懷中一股相反的斥力推開了他,小國王如同被激怒了的野獸,猛地將艾登推開,咆哮道:“閉嘴!都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