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魍魎之國(二十)(1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7903 字 11個月前

百鬼夜行, 生人閉戶。

京都的百姓都深諳保命的各種竅門,在這種神鬼並存的時節,一到夜間就會家家閉門, 還會有檢非違使巡夜,一來是為了杜絕盜竊等惡行, 二來就是為了保護無辜的民眾。

夜間的京都, 是屬於神鬼的。

可是今天卻是個特殊的日子,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 夕陽在天邊掛著半個圓,陰陽道中有夕陽是逢魔時刻的說法,靈感較強的人偶爾會在傍晚看到早行的鬼怪,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驚奇的事——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大內裡正對著的朱雀門外就是京都橫貫南北的朱雀大街,這條大街寬廣平坦,白天行人無數, 是武士、平民和達官貴人們都極為熟悉的一條道路。

往日井然有序的朱雀大街上,此刻是一片混亂,所有人都在驚恐地逃竄奔命,零散的幾輛牛車被拋棄在路中央, 路麵上有著暗紅色濺開的血跡,還有可疑的紅白漿液,駕車的武士和隨從們都不知去向,顯然是拋下主人逃命去了,膽小的人蜷縮在牆角, 連路都不會走了, 嘴裡喃喃念著各路神佛的尊號,拚命祈求著這些遊蕩的鬼怪看不見自己。

“哪裡啊,哪裡, 新鮮的……人的味道……”

“吃、吃、吃,吃啊!”

“咕咕咕咕……噗哧、咕咕……咕——”

粘稠的、怪異的聲響,混合著低沉的咕嚕和尖利的笑聲,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在朱雀大街上響起,節肢剛毛摩擦發出近似於人的聲音誘惑著躲藏的活人走出來,不過這種方法隻用了一次就不好使了,如願吃到活人的怪物忍不住在其中參雜了興奮的簌簌聲,這種非人的聲響阻攔了更多的人前去抱團取暖,而狩獵失敗的怪物也很快就被同類給撕碎吞吃了。

它們在忠心地踐行著主人的命令。

——狩獵、吞噬,吃掉所有能讓它們變得更強大的活物。

繁華的朱雀大街上儼然成了人間地獄,隻有在神鬼圖鑒上才能看到的妖怪們齊聚一堂,嘶吼尖嘯著捕獵路人,找不到足夠的血食後就將暴戾凶悍的視線看向了同伴們。

失去了半個身子的河童嘴裡還有一條屬於小雜妖的腿,鴉天狗的翅膀連帶著一半的肩膀和肋骨被活活撕扯了下來,瓢潑的血浸透了絡新婦的衣服,而它像是渾然不覺一般,仍舊在搜尋合適的獵物。

這種就算在地獄變裡也看不見的恐怖場景,發生在一刻鐘之前,那時朱雀大街還是一片祥和氣象,誰都沒有注意到從朱雀門的角門裡走出來了那個青年,他衣擺上還滴滴答答淌著血,懷裡抱著一個看不清麵貌的年輕女孩,臉上帶著怪異得令人脊背發寒的笑容。

守護宮門的侍衛一早就注意到了他,這樣堪稱失禮的形容,竟然也順利地從大內裡走出來了?侍衛這麼想著,他懷裡那個人是誰?看衣著可是了不得的尊貴人物啊,怎麼能被人這樣抱著——

侍衛於是朝來人大喊了一聲:“請停一下!”

誒誒誒、這是,怎麼了呢?

聲音——好像消失了?為什麼,手腳也動不了?

抱著個人的青年坦然地經過了侍衛身旁,穿過了朱雀門,麵朝著朱雀大街站定了。

多麼祥和的景象啊……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屬於自己的小小煩惱,急著回家的平民、乘著牛車被仆從環繞慢悠悠的貴族們,還有佩戴著道具大搖大擺走在路上的武士。

神無月的末尾,黃昏時刻,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間了。

術士憐愛地低頭看著懷裡氣息微弱的女孩,臉上帶著笑,輕聲說:“都出來吧,去吞吃、去殺戮,變得足夠強大,然後……回到我身邊。”

“今天晚上的京都,就是你們的獵場。”

這句話清晰而低沉,正忙碌著行走在朱雀大街上的行人沒有一個聽見了的,但是在另一個維度,無數的眼睛在黑暗裡陸續亮起,尖銳的利爪、舒張的羽翼、卷曲的長尾……形態各異的妖鬼們從沉睡中醒來,跟循式神的本能聽從了這個聲音,攜帶著滔天的妖氣從蘆屋道滿身後咆哮而出!

本應該發生在夜間的百鬼夜行出現在了黃昏時分的朱雀大街,所有行走在這裡的活人都變成了妖鬼們的盤中餐。

它們在瘋狂地、沒有理智地奪取一切能讓自己強大起來的食物。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安然站立在這一片血色地獄中,麵不改色地低頭用下巴碰了碰章子的額頭,哄孩子般道:“再等一等、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可以結束了。”

陰陽寮借著地理位置的便利,事發後就探知了這個恐怖的消息,聽聞異變的天皇眼睛一翻差點暈厥過去,死死扯著陰陽頭的袖子不允許他離開,陰陽寮無奈,隻能撥出一半的人手將天皇的清涼殿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剩下的一半人奔赴朱雀門抓捕惡徒。

蘆屋道滿甚至懶得正眼看一下這群陰陽師,抬手就用幾名式神將他們按住了,一腳一個踢回朱雀門,他一點也不怕天皇的追責,隻要他說這是對付幕府的必要手段,天皇說不定還會主動詢問需不需要再來一次。

他唯一擔心的隻有——

被天狗們占據的空中忽然傳來輪彀鳴動的聲響,一隻天狗哀鳴一聲直直砸向地麵,被毛娼|妓死死咬住了脖頸,但她隻咬了一口,就發出了被灼傷的尖利慘叫,天狗脊背上插著一支長長的羽箭,她一觸碰便發出乳白的冷光。

蘆屋道滿盯著那支箭看了一眼,慢慢地抬起頭,盤旋逡巡的天狗被震懾退開,一張生著恐怖女人臉的大車四周燃起團團青色火焰,懸停在半空,穿著狩衣大陰陽師行色匆匆,頭上沒有戴立烏帽子,一雙狐狸似的狹長眼睛裡不見笑意,單手握著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弓,踩在輪彀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空中冷冽的大風吹得陰陽師寬大的袖子和衣擺獵獵作響,略顯鋒利的下頜輪廓一覽無遺。

蘆屋道滿扯了扯嘴角,一臉好脾氣恍若無事的微笑:“晴明大人真是好大的陣仗啊。”

安倍晴明垂著眼睛看他,視線從浸染了血色的朱雀大街上一掃而過,一言不發抬手挽弓,另一隻手往弓弦上一抹,一支虛幻的羽箭迅速凝實架在了弓上,箭尖穩穩地隔空指向蘆屋道滿的頭顱。

邪道術士笑眯眯地看著他,安倍晴明與他對視片刻,手指猛然一鬆,羽箭離弦而出,向著蘆屋道滿的麵門疾射而去!

術士麵不改色地站在原地,還有閒心單手將章子的頭輕輕往自己胸口按了按,在羽箭距他隻有一尺時,他身後一道黑影豁然浮現,太刀劃破滿月似的光輝,將羽箭從中一斬兩半,刀鋒去勢不減,直直撞上了另一振隱藏在其後無聲無息而來的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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