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九)(1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7315 字 11個月前

但任憑他們如何好奇, 後勤軍需的營帳也不是能讓他們亂走的,於是各種好奇疑惑都隻能埋在肚子裡,等著有機會的時候一吐為快。

謝琢不是聾子瞎子, 軍營裡悄悄傳的閒話又沒法避著人, 被他聽見是遲早的事, 不過他並不關心這些,阿鉤被他三令五申不許惹事, 也隻好當這些傳聞是耳旁風, 自顧自生上一段時間悶氣就罷了。

等到了最寒冷的十二月, 謝琢才漸漸忙起來——冷冬到了, 北蠻不會在這種時節來大夏邊境打穀草,得了閒暇的軍隊也開始休整貓冬, 順便把豁了口的兵器盔甲之類修修補補,上頭則會趁這個機會下發軍餉。

謝琢做的就是發軍餉的活兒。

那場傾覆半個大夏的戰役已經過去了五年, 北蠻雖然被打回了草原上,但大夏也失去了趁勝追擊的力氣, 於是隻能恢複到六年戰役之前的拉鋸場麵, 隻能說幸好周邊沒有什麼得力的國家,不然現在就是他們漁翁得利的時候了。

為了安撫這些長期駐守邊境的將士, 朝廷發軍餉發得很是痛快, 可以說,就是這些實打實到位的軍餉, 才讓大部分軍士都咬著牙撐過了最困難的六年戰役——不是所有人都有一腔不計生死保家衛國的決心,能夠讓自己、讓家人活下去才是他們從軍的初衷。

帳篷裡像學堂一樣排開了十數席矮幾,每桌後頭都坐著一個瘋狂撥弄算籌的書記官, 在這群焦頭爛額不修邊幅的書記官中間, 將算籌推在一邊, 袖著手思考片刻,便能在竹簡上刻下幾筆的謝琢就顯得分外醒目了。

主簿抓著短短的胡須在他們中間轉了一圈,最後停在謝琢身後,眯著眼睛瞅了一會兒桌上的竹簡和算籌,胡須下的嘴得意地翹了起來。

他也是讀書人,這名自京城流放而來的青年第一次自報姓名時他就意識到了點什麼,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更是確定無疑,此“謝”定然就是彼“謝”,他不會蠢到去關心這位謝家郎君為何被流放至此,隻是不動聲色地關照了對方一些。

事實證明,這樣的關照百利而無一害,漠北缺少人才,更缺少這樣的全才,可不是麼,謝家鐘靈毓秀培養出來的子弟,就是登朝上殿經緯天下都使得的良才,放在漠北就是個大寶貝疙瘩。

謝琢一來,一團亂麻的軍需糧餉瞬間有了章程,不僅如此,可以一心二用的謝琢還獨自擔起了四五個人的活,把那團陳年舊賬梳理得清清楚楚,讓主簿頓生知己之感。

雖然他也很好奇為什麼這位謝郎君啥都不看,非要先把那堆舊帳本挖出來理清楚,不過既然對方說了這是他的做事習慣,那也不必深究太多。

看看,往年裡要折騰一個多月的軍餉發放,這才不到半旬,已經在謝琢的手下有了完整的雛形,隻要照著營號隊標發下去就好了。

主簿捋著胡子,笑眯眯地又看了一會兒,邁著四方步悠悠回到了營帳門口那個擺著火盆的小角落,坐著烤火去了。

他坐下不到半個時辰,謝琢就放下了手裡的筆,定定看著手裡的竹簡,麵上浮現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他卷起那疊竹簡,隨手塞進袖子裡,起身往懶洋洋烤火的主簿走去,然而不等他開口,帳篷的簾子就被呼啦一聲卷起。

來人動作粗魯,外頭的風雪裹著寒意猛地吹進來,幾乎是一瞬間,就將賬內積聚了多時的熱氣趕了個乾淨,撥弄算籌的書記官們頓時抬頭對來人怒目而視。

讀書人的怒氣不如武人凶狠,卻自有一股威力,來人霎時慫了下去,訕訕地將厚重的簾子小心翼翼放下,對整個定州軍的賬房老爺們拱了一圈手:“那個,將軍遣我來尋一個姓謝的先生……”

謝琢的視線移到他身上。

主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名魁梧的傳令兵,忙不迭站起來:“可是趙將軍的令?”

傳令兵頷首,主簿神情裡出現了一絲凝重。

趙將軍是定州軍的掌帥,不如說整個定州軍就是趙家人一手拉拔起來的,一門忠烈義勇傳世,六年戰役裡定州軍連著換了三代掌帥,整個趙家都死的差不多了,這麵軍旗到最後還是死死握在趙家人手裡。

確切地說,是在最後的趙家人手裡。

現在這位趙將軍是趙老將軍的幺孫,原本怎麼算定州軍也不可能到他手裡,於是這位小趙將軍就整日裡招貓逗狗,整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靠著家族的蔭庇在定州軍裡混了個掛名的偏將頭銜,領上一份薪水就日日承歡老夫人膝下,做個撒嬌賣乖的好孫兒。

哪裡知道,六年戰役,打死了趙家上上下下提得起槍上得了馬的兒郎,趙老將軍領軍死在阻擊北蠻的草原邊境,接下定州軍軍旗的長子緊隨其後死在保護民眾南下撤退的路上,從兄長手裡攜旗整軍的二子被伏擊死在定州城外,死後戮屍懸首十三日,前仆後繼前去收屍的將士、民眾逾百,儘數被斬於陣前。

其餘趙家子弟沒有一個去救過人,他們陸續都死在了抗擊北蠻的路上,到最後,整個定州軍扒拉來扒拉去,能扛起定州軍軍旗的竟然隻剩下了一個以招貓逗狗為己任的紈絝。

紈絝是被奶奶用拐杖打出趙家大門接下這麵浸透了父兄血液的沉重軍旗的。

“既是我趙家兒郎,就要死在這麵旗子下!”趙老夫人將不肯出門的孫子打出家門後,站在門口說了這句話。

紈絝不知是運氣好,還是因為死去的父兄給他留下了一班忠心得力的助手,最後幾年戰事,他竟然跌跌撞撞多次死裡逃生,硬是活著帶定州軍把北蠻趕回了草原。

不過對於這位前職業是紈絝子弟的趙將軍……現在還是有許多人不太瞧得起他。

因為這位趙將軍一反父兄先輩們身先士卒的傳統,幾乎不怎麼帶兵上陣,就算不得不臨陣,也會警惕地裡三層外三層用親衛把自己保護得嚴嚴實實,平日裡坐鎮中軍更是稀裡糊塗,活像個吉祥物,讓那些仰慕趙家一門忠烈的人們失望不已。

……哪成想趙家最後活下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廢物呢?實在是天意弄人啊。

這樣一個諸事不管隻顧自己快活的人,突然點名要見謝琢?主簿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謝琢上前一步,對傳令兵頷首:“我姓謝,將軍要找的是否是我?”

傳令兵上下打量他一番,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先過去給將軍看看吧,不是再說。”

這個帶點兒傻氣的回答令謝琢久違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他點點頭,拍了拍衣袖:“那便請小兄弟前頭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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