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十三)(1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6951 字 11個月前

桓真知在仆從的引導下慢慢地走出王氏的宅邸, 台階下,烙著桓氏徽記的青布馬車已經等在了那裡,這輛馬車並不如何奢華昂貴, 車架都是尋常的木料製成,但勝在素淨整潔,車篷上的麻布梳理得整整齊齊,頗有章法。

王氏的仆從微微躬身:“桓郎君慢行。”

桓真知回頭盯著那扇雕刻山水的照壁看了一會兒,恍然似的對他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

望著載著桓郎君的車馬遠去, 仆從嘖嘖歎息兩聲,桓家在整個京城的地位都有些尷尬特殊, 他們並非是王謝兩族之類的頂尖門閥, 掐指算來, 也不過是偌大都城千百閥閱中的二流世家, 但憑借著這樣的身份, 桓真知卻能在王謝兩族中與他們的繼承者平輩相交,除卻桓真知本人頗有真才實學令人敬佩外, 蓋因其有個獨特的姓氏——“桓”。

桓這個姓氏不怎麼多見, 恰巧,前朝皇室就是這個姓。

本朝立國堪堪百年,太|祖得位不正, 以臣逼君,從前朝末帝手裡搶來了皇位,為了安撫世間輿論,桓氏的龍子鳳孫們都被好好安置了下來,雖然之後數年內桓氏男子不斷因各種意外和疾病暴亡, 但查來查去, 也都是這些貴人們遭逢意外罷了。

到最後, 唯有一個異常聰慧機靈的小皇子活了下來,雖然其中也有他年紀過小,宮變時尚不記事的緣故,不過他就是安安生生躲過了那些天災人禍,把桓氏的血脈傳到了現在。

桓真知正是他的第四代子孫。

不過不管怎麼說,桓氏還是被有意無意地打壓了下去,從前朝皇室變成了現在一個京城裡說不得提不得的普通世家。

回想一下本朝皇族的發家史,不得不感歎一句風水輪流轉不過如此。

囿於自身特殊的身份,桓家人在京城裡一向低調得不得了,個個謹言慎行,說話行動恨不得拿尺子比量過,生怕行差踏錯招惹是非。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都上百年過去了,什麼舊王朝複辟的事情也輪不到他們來做,但誰知道上頭的皇帝是怎麼想的呢?說不得他什麼時候一個心情不好,就要開始翻舊帳了。

桓真知大名一個“和”字,真知是他的字,桓家人丁稀少,他是這一代單傳的獨苗苗,車夫駕著車將郎君送回桓家,桓夫人捧著小巧的手爐,看起來已經在門口等了許久。

桓安不等馬車停穩便跳下了車,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住桓夫人的手肘:“母親,外麵風大,您怎麼又出來了。”

桓夫人被他攙扶著往回走,輕聲與他說今天家裡發生的事情,和王謝門閥不同,桓家已經沒落,庭院冷清,門戶偏遠,家中隻有寥寥幾名老仆女役,就連桓夫人都經常要持針線為丈夫和兒子縫補衣物。

桓安耐心地聽著母親說著這些瑣事,時不時地應和幾聲,提醒母親小心腳下階梯碎石,桓家鋪設的回廊木道有一段時間沒有修整了,踩上去會發出咯吱咯吱的低響,桓夫人聽著這聲音,臉上露出了點憂愁之色:“明年開春前須得將回廊重新鋪設一遍,否則你要怎麼待客見友?”

桓安低垂著眉眼,神態溫柔:“母親無需擔憂,兒會去尋覓合適的工匠。”

桓夫人眉峰一蹙:“這事情怎好讓你一個郎君去做?叫仆從去找就是了,若是你祖父還在的當年,你此刻便是不如王謝郎君那般富貴閒適,也絕不遜色多少,周邊的這些宅院人家,哪處不是桓氏所有?還有……”

女人開始絮絮叨叨曆數桓安出生前桓家的過往,其實那時候桓家已經在走下坡路了,隻是她嫁進來時桓家仍舊紮著漂亮的花架子,頗有豪族巨富的氣概而已。

桓安沒有反駁桓夫人的話,將母親送回室內休息,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才轉回自己院子。

一人獨處時,桓安終於卸下了臉上麵具一樣的溫柔笑容,他不笑的時候,眼中那種春風般的溫情就如水洗般退去,一種堅硬如石、寒冷如冰的東西占據了他的瞳孔。

他坐在矮幾前,身板筆直,左手不自覺地按壓著右手的手腕,好像那隻空蕩蕩的手腕上有什麼東西一樣,摩挲了許久,他像是驟然下定了什麼主意,從一旁書案上抽出了一張厚實的短箋,抬手磨墨舔筆,在紙箋上寫下了一行字,塞進特質的信封中,喚來仆從:“送到兵部趙侍郎宅邸。”

仆從躬身應諾,匆匆離開了,桓安閉上雙目,凝神思索。

謝琢,謝飲玉……這個人會是你嗎,喬先生?希望這次不會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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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千裡之外冰天雪地漠北的謝琢可不知道有人憋著勁在找他,還就差偷摸摸地把京城有異動的人都翻過來扒拉一遍了,他正認真地跟著趙無缺上“六年戰役回憶錄小課堂”呢。

兩人沿著昔日定州軍迂回撤退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在走了一周後,終於走到了茫茫草原的邊上,眺望遠方,數十裡外就是定州城高聳的城牆,在這裡能看到那一線蜿蜒如臥龍的灰色城池。

趙無缺站在小山坡上,嘴裡叼著一根草莖,他臉上胡子拉碴的,衣服擰巴得像是一團乾菜,標準的風餐露宿打扮,在他身後的謝琢倒是好了很多,雖然形貌略顯狼狽,但基本算是整潔。

表麵上看不大出來,趙無缺倒是一個挺會照顧人的性子,他臉上那道傷疤看著就十分猙獰可怖,給他添上了許多凶戾氣質,不過相處了這麼些時日,這人骨子裡竟然還有個小媳婦似的靈魂。

謝琢全部的震驚都在看見趙無缺給他洗衣服的時候用完了,堂堂定州軍大將軍,洗起衣服來熟練利落,完全不比經年的浣衣女差,加上他還是練武之人,手勁足夠,洗出來的衣服乾淨得不得了。

謝琢……謝琢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木著臉道謝,得到趙無缺一個做作的媚眼:“哎喲,那郎君可要好好報答我才行。”

趙無缺蹲在小土丘上,嘴裡的狗尾巴草一抖一抖,點著麵前一道深深的犁溝,裡麵填滿了草木焚燒後的灰黑色餘燼,足足有近兩丈寬,隔著老遠都能看見,像是蒼黃深青的草原邊界突兀地裂開了一道醜陋的傷口,更奇怪的是,在犁溝靠近定州的這一側,插滿了白幡,白幡有心新有舊,素白的紙張用石塊壓著放在犁溝旁,地上擺著各種祭品,北風吹過,數不儘的白幡如大雪驟至,在風中卷出此起彼伏的沙沙聲響。

趙無缺叼著草葉,含糊道:“這就是大夏和北蠻劃地而治的界限,五十二裡外就是定州城門,每年開春定州軍都會來這裡燒坑,把這邊的草統統燒乾淨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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