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是世家豢養雇傭的殺手,專和門閥大族做這種見不得光的生意,那她們對於世家內部的關係網就應當是門清,畢竟她們也是要避免惹上不該惹的家族的。
想到這裡,見刀鋒即將逼近麵龐,謝琢語速飛快:“我名謝琢,字飲玉。”
刀刃驟然停在了不到謝琢瞳孔數寸的地方。
新娘遲疑著重複了一遍:“……謝飲玉……?”
這個名字就像是懸在空中的日月一般,在過去的幾年內照耀著京華帝都,就算她再怎麼孤陋寡聞,也不可能沒有聽說過這個人,更何況她做的還就是世家的生意。
謝飲玉……因為試圖掀開六年戰役的真相而被世家所摒棄,又因為想要重得昔日的榮耀富貴鋌而走險誣告兵部尚書,被皇帝流放漠北,終身不得歸京,遇赦不赦。
這是所有京城百姓都知道的傳聞。
可是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又怎麼會成為被人買命的目標?
殺手們麵麵相覷了一會兒,薄施粉黛的新娘重新下定了決心:“就算你是謝琢,你現在是流放的犯官,本來就是待罪之身,終身不得回京,你出現在這裡已經是潛逃之罪,死在這裡也是應得的——”
的確,謝琢如果死在這裡,就算是謝家也隻能咽下這個苦果,因為他作為犯官,本就不能離開漠北定州,皇帝不追究他私自潛逃的罪過已經是萬幸了,哪裡還能再追查他的死因為他複仇呢?
這麼想來,殺掉他竟然是沒有任何惡果的事情。
“你可以殺我,謝琢這條命,本就不是什麼值錢物事,但有一點……我想與姑娘談一樁交易。”
“交易?什麼交易?”
“我目下尚有重要的事情未完成,需要留得這一命,姑娘可否容我再多活些時日,等我做完了該做的事情,這條命就由姑娘自取,作為利息……這雙眼睛,姑娘且收下。”
不等她明白謝琢話裡的意思,青年握住她的手腕,堪稱溫順地將臉迎向那柄利刃。
刀鋒劃過皮肉的觸感異常熟悉,血液迸濺上手背的溫度也是時刻溫習的,但是在此刻,所有人心頭都湧上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愕然恐懼。
那個男人刺瞎自己雙眼的舉動坦然而利落,好像根本未曾有絲毫猶疑,殷紅的血順著他的眼窩汩汩而下,劇烈的疼痛讓他急促地喘息著,跪坐在地上,雙手死死扣住地麵,很快他麵前那一小片土地就被血給浸成了暗紅色。
冷汗浸透了他鬢角的發絲,額上的汗水搖搖欲墜,柔韌的脊背彎成了一張弓,血腥味逐漸彌散,把殺手們都震在了當場。
她們見過很多為了活命的人做出許多不可理喻的事情,但出手這樣果決冷酷的人……還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你……你這傷勢,很可能不到京城就會死掉。”
新娘帶著點茫然道。
謝琢在劇痛的耳鳴中聽見了這句話,竟然抬起臉朝她露出了一個慘白的笑容:“那就是我自己的命不好了,不過還請姑娘放心,我的事情沒有做完,我能活下去的。”
“沒有這雙眼睛,我就無法畫出姑娘的形貌,也無法命人追捕各位,如此,各位可放心了?”
幾人被他這一連串的行為給震得無法回神,站在最後的一個人遲疑著問:“你……我們殺了你的家仆,你就不想報仇?”
這個問題一出,所有人心神一凜,正是,有如此毅力的人,怎麼會這樣輕而易舉放過她們,還說什麼留待她們日後去取他性命》可見這一定是緩兵之計!
謝琢神態自若地抹掉臉上的血,牽動了傷口,薄唇血色全無,一張臉慘白泛青:“生老病死,本就人生常事,阿鉤一路隨我出逃,也有了要殞命路途的準備,我就算□□,也該找你們背後握刀的人。”
“將沒有自我的武器折斷,哪裡是什麼報仇。”
“何況,就算我仇視你們,也不會濫用私刑。”
謝琢摸索著開始撕扯衣袖上的布料,但因為眼睛的劇痛幾次抖著手無法施力,隻能艱難地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一把鋒利的刀伸過來,劃斷他裡衣裳柔軟的布帛,將之疊成一卷長巾,輕輕塞進謝琢手裡。
“郎君風姿高絕,德行通透,妾身敬服,此去京華,願郎君前行坦蕩,留待後日妾身上門取走應得之物。”
柔軟甜膩的脂粉香氣從他身邊拂過,輕柔無聲的腳步消失在庭院內,咯吱一聲,木製的院門被貼心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