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二十一)(2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6178 字 11個月前

一瞬間冒出來的問題實在太多,多到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臉上認出來人的茫然還未來得及消退,就成了滑稽又扭曲的定格畫麵。

在一片寂靜中,皇帝倒是鎮定如初,順當地接上了他的話:“既是罪臣,如何還敢出現在朕麵前?當年你流配漠北,朕記得你的旨意上是有遇赦不赦之語的,擅自逃離流配地,按律當斬。”

皇帝的語氣堪稱平和,但是所有人都從他的話裡聽出了那種冷森的暴怒。

“來人——”

皇帝提高聲音,正要快刀斬亂麻把這個麻煩家夥一勞永逸解決掉,底下的謝琢就用比他更為高亢的聲音壓過了他:“罪臣謝琢,冒死自漠北逃亡歸京,向陛下申告定州大將軍趙無缺私造軍錢,濫用職權,圖謀不軌,請陛下明察!”

皇帝的聲音頓時卡在了喉嚨裡。

那把快刀被更有誘惑力的東西給攔在了半空。

定州大將軍趙無缺。

這實在是一個讓他無法放棄的誘餌。

皇帝陰陰地看了謝琢片刻,忽然笑起來,聲音和煦:“怎麼讓謝郎君就這樣跪著?大侍呢?”

摸透了皇帝心意的大侍快速過去扶起謝琢,幾名小內侍在他膝下墊了軟墊,搬來一張矮幾讓他憑靠,又和來時一般快速地退下去了。

雖然不用跪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麵上,但身上和腳上的痛楚並沒有減弱半分,相反地,它們正隨著時間流逝而愈發張牙舞爪地啃咬起他的神經來。

皇帝用鼓勵的眼神望著他:“飲玉方才想說什麼?”

謝琢看見了他眼裡的渴望和貪婪,忍著大腦裡幾乎要崩斷血管的陣陣劇痛,儘量字句清晰道:“罪臣在漠北定州,因擅文書工數,被定州軍選去協理後勤,偶然發現軍中入賬與朝廷撥款數額有出入……”

整個朝堂上一片死寂,就連謝首輔都睜開了眼睛,慢慢望向了數年未見的孫子,在看見他臉上蒙眼的素布後,老人始終平靜的神情微微變化了一下。

這事情聽起來著實是又些匪夷所思的,謝琢回來,竟然隻是為了狀告定州大將軍有不臣之舉……不,其實這件事的確很重要,但不知道為什麼,將它和謝琢放在一起,就感覺哪裡都不太對,好像能讓這個人萬裡跋涉掙紮歸來的,不應該是這樣一件、一件……

他們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想來想去,隻能歸結為,畢竟是門閥子弟,吃夠了外麵的苦頭,想靠這件事翻身回來享受榮華富貴,也是正常的,但是這麼想著,他們又覺得有些異樣的失落。

謝琢的邏輯很清楚,皇帝聽得眼中異彩連連,一種滾燙的怪異的灼熱從他眼裡散發出來,等謝琢強撐著說完最後一句話,鬢角長發都被汗浸濕了,皇帝強忍著嘴角的笑容,仿佛這才想起謝琢剛受過嚴刑,迭聲催促道:“快去太醫院宣旨,著太醫令來給愛卿診治一番,此等大事,何須敲登聞鼓上告?直接宣人通稟就是了,飲玉還是這般剛直不阿,唯有這樣的人才能當得起朕的丹青令啊。”

隻是輕飄飄的一句話,昔日流放漠北遇赦不赦的罪臣,就一躍又回到了丹青令的高位上,像是一個笑話。

隻不過沒人能為了這個笑話笑出聲來。

王瑗之的表情已經變了。

他不信謝飲玉回來隻是為了狀告趙無缺私鑄軍錢,不如說,這件事隻是他為了換取丹青令的一個籌碼,一個……重得過分的籌碼。

能用定州大將軍的性命去換取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即刻擬旨,傳定州軍趙無缺進京,就地卸甲,暫封軍印,不得率衛,不得延期,即刻動身。”

謝琢無動於衷地聽完了皇帝的宣令,而後再度拱手,從袖中取出了一卷壓得厚實嚴密的紙卷,捧著這本未曾裝訂的書冊,高舉過頭,再度俯首:“陛下容稟,此臣所述《六年戰役》新修史記,日前已令各書坊刊行天下,現呈告陛下過目。”

皇帝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就僵硬在了臉上,凝固成了一個有點呆的表情:“嗯?”

謝琢不急不慢地將自己的話再說了一遍,連語速神態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不僅是他,連文武百官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給弄得一懵。

剛才不是還在說趙無缺嗎,怎麼轉頭又變成六年戰役的修史……

等等,六年戰役的史書?!謝琢寫完了?!他什麼時候寫的?他寫了什麼!

不少貴胄的神情上都出現了異樣,一雙雙眼睛如鐵鉤般死死掛在了謝琢手中那卷厚紙上。

皇帝的麵皮抽動了一下,他忽然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也許在謝琢進門的第一時間,就把他拖出去砍了才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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