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巴黎之死(二)(1 / 2)

人間降維 大葉子酒 8777 字 2024-03-11

巴黎皇家歌劇院坐落於塞納河畔, 這條寬闊的河流從高原奔流而下,在華麗的藝術之都被收攬入懷,兩岸石砌的宮殿高樓鱗次櫛比, 皇家歌劇院毗鄰楓丹白露宮,原本也是皇室建築, 後來被喜愛歌劇藝術的夏爾三世用作了歌劇演出場所,在他逝世後,楓丹白露宮就被他的繼承者貢獻出來,正式更名為巴黎皇家歌劇院。

窮奢極欲的路易十二繼位後,更是下了大力氣重新翻修裝飾歌劇院, 把本來就氣派的歌劇院修整得更加華麗浮誇,臨著塞納河的那一麵牆壁全部改成了鏤刻花窗的造型,透明的玻璃櫥窗上彩繪著聖母像和托舉鮮花的小天使。

每當夜幕降臨, 歌劇院內點燃滿室燈火,被刻意打磨過形狀的玻璃就會將燈光反射出去, 穿過花窗,在幽暗的塞納河上照出另一座水中宮殿,上下映襯,如同仙境。

托這個時代建築隔音效果一般的福, 歌劇院的構造又能擴大音效, 閒散的巴黎市民們常常在傍晚到塞納河畔散步,等待著能夠聽一聽歌劇院中傳來的天籟之音。

天色尚未暗下來,歌劇院前被特意拓寬過的道路上已經有馬車噠噠而來,穿著燕尾服的侍人們墊著腳尖,傲慢又謙遜地等待在門口, 接待這些身份貴重的客人們入內。

用束腰紮出纖瘦的腰肢, 然後又借助裙撐打開巨大裙擺的貴族女性們戴著絲綢長手套, 手裡拿著折扇,被精心燙出一個個卷兒的長發上插滿了華麗到誇張的發飾,為了撐起這些一尺多高的發型,身型嬌小的女性們不得不高高挺起胸脯,抬起頭,塗抹著厚重妝容的臉上帶著矜持的笑容,挽住身旁男伴的手。

隨從們手腳並用踢打著路旁試圖圍上來的窮人,不讓這些衣衫襤褸樣貌醜陋的家夥驚嚇到脆弱的貴婦人們,貴婦人們目不斜視地跟隨指引走進劇院,用手帕或羽毛扇掩住鼻子,好像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也能聞到從乞丐們身上傳來的腐臭氣味。

她們身旁的男伴也體貼地擋住了那些不堪入目的人群,金閃閃的衣袖和鑲嵌銀絲的衣服閃著亮晶晶的光,裝束打扮看起來並不比她們遜色多少,尤其是在起義軍封鎖巴黎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瘋狂情緒引爆了整個城市,就連男性都開始穿著色彩濃豔的華服,用金銀絲編織的袖子、蓬鬆綴滿蕾絲花邊的衣擺修飾自我,並在假發上佩戴張揚的珠寶乃至碩大的鮮花,嘗試著穿上女性般寬鬆的裙裝,上流社會裡荒唐糜爛的怪事層出不窮,到了讓曆史學家都感到驚異的地步。

歌劇院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推開的沉重大門敞開,迎麵就是一座巨大的大理石樓梯,造型優雅的旋轉大樓梯足夠十人並排行走,高聳的穹窿型頂部懸掛著重達四噸的分枝吊燈,煌煌燈火將整座大廳映照得燦爛。

四壁和廊柱上滿是各色雕塑、繪畫、掛毯,整座休息大廳沿襲了王宮一貫的宏闊寬敞風格,加上其中數不勝數的珍寶作品,這座大廳猶如一隻精美的珠寶盒,每次打開都能引來眾人的驚歎。

巴黎歌劇院不僅是觀賞歌劇的場所,更是貴族們社交遊樂的地方,歌劇尚未到開場的時間,人們便各自找了地方開始聊天,一旁的樂隊輕柔地演奏著合適的音樂,使者舉著托盤遊離在人群中,新鮮采摘的鮮花上還帶著露珠,花香混合著脂粉香水的氣味,整座大廳都籠罩在紙醉金迷的氛圍中。

三兩成群的男女笑語連篇,尚未出嫁的少女還帶著靦腆羞澀,貴婦人們卻絲毫不遮掩大膽的神情,含蓄又輕佻地用折扇遮住半張臉,露出一雙眼睛打量周圍地男性,時不時和身旁的女伴低聲交談幾句,發出竊竊的笑聲。

“聽說那個野蠻人也是一名小貴族的孩子,隻是家裡沒落,養不起他,沒有蒙受良好的教育,才讓他做下這等違逆天父的可怕事情。”

年長的貴夫人扇動孔雀羽毛編織的手扇,和身旁的女伴們說著從家裡得到的消息。

“什麼?可他還是做下了這樣的事情……聽聽他們的口號吧!何等的蠻橫粗魯!我第一次聽見的時候,都暈過去了。”

另一名貴夫人尖聲細氣地說著,一邊大搖其頭,高達兩尺的發髻上逼真的果籃造型搖搖欲墜,蘋果和葡萄發髻上搖晃,她真切地做出了一個即將暈倒的表情。

“但是……假如是這樣的話,陛下會再次賜予他一個爵位,恢複他祖上的榮耀嗎?巴黎可是世界之都,我無法想象她成為那群下流卑鄙者肆意撒野的地方,那樣我會受不了憂鬱而死的。”

坐在軟椅上的女性飛快搖著扇子,撅起嘴,想象了一下那幅畫麵,渾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

“天哪,難道我以後要和那群連拉丁文都聽不懂的平民女人一起欣賞歌劇嗎?她們連宣傳海報都看不懂!”她大聲抱怨著。

儘管叛軍已經駐紮在巴黎城外,但是這群天真的貴婦人並不覺得身為貴族的自己會遭遇什麼惡劣的事情,大不了就是頭上換一個國王罷了,國王換來換去……但不管是哪個國王,都要依靠貴族才能維持統治,難道新國王指望那些連字母都不認得的泥腿子幫他處理公務嗎?大不了付出一些錢財換平安就好了,總不會有人愚蠢到去屠殺貴族。

比起她們,紳士們的地盤上更加沉默一些,他們互相交換著眼色,打探旁人付出了多少,希望能從中謀取更大的利益——至少要保住能讓家族東山再起的資源。

“聽說勞德那條老狐狸昨天已經偷偷出去了,帶著一大箱珠寶,裡麵還有他妻子的一部分嫁妝,見風使舵的小人!”

有人低低呸了一聲。

“一大箱?誰看見了?”

更多的人還是關心這個問題,到底要花多少錢,才能在那個新主人麵前買下自己全家的性命和未來的仕途?

“守巴黎城門的,是我以前的一個部下,他說那個箱子起碼有三百磅,該死,他都沒有想過來跟我說一聲!”

三百磅的珠寶和金子……

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那個野蠻人真是貪婪,珠寶的價格本來就不好估算,三百磅的珠寶金子,足夠掏空一個殷實的中等貴族的全部身家。

尤其是這個價格現在已經被大多數人知道了,那之後肯定還要再上漲……

真是多嘴!怪不得勞德什麼都不告訴你!

男人們在心裡暗暗腹誹,抬手碰杯,一起義憤填膺地譴責起了不夠義氣的勞德爵士。

而在他們虛與委蛇打著小算盤的時候,一輛低調奢華的二駕馬車停在了歌劇院的側門,提著燈的歌劇院經營者彎著腰,聽見一聲沉重的歎息,敦實的腳步走到他麵前,視野裡是一雙雪白的尖頭長靴,靴子上都是華麗的珠寶刺繡。

“感謝您的蒞臨,尊貴的陛下。”經營者將腰彎的更深了一些,使者們拉開不比正門遜色多少的側門,恭迎這位國王入內,帶著他從另一個門穿過,走進長達數百米的長廊,沿路壁燈照著牆上的鏡子和繪畫,明明是封閉的長廊,也明亮的如在白晝。

歌劇院占地廣闊,有一千多個用途迥異的房間、超過三千扇門和數百條通往各處的暗道,據說底下還有一個麵積囊括了小半個巴黎的人工湖,每過二十年,這個人工湖就要換一次水,換水的那幾天,就連塞納河都會漲流。

經營者將國王帶到一處房間門口,恭恭敬敬地伸手替國王打開了門,國王的隨從們首先入內仔仔細細地開始檢查搜索。

看著那些侍從精細到連裝飾花盆都翻過來摸了一遍,甚至將軟椅的坐墊一寸寸摸索過來,檢查裡麵有沒有尖銳暗器,經營者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他試圖撿起一點被反複踩踏的臉麵:“陛下,這是您的專屬包廂,鑰匙隻在我手裡保留,除了您駕臨的時候,它是絕對不會為旁人開放的。”

“爵士,很感謝您對國王的尊敬,但是我們都知道,現在有許多小人,並非懷抱著崇敬父親的感情麵對國王陛下,所以必要的警惕是不可缺少的。”和國王寸步不離的國王秘書聲音不高不低地幫國王回答了對方。

爵士見國王始終不發一語,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在心裡偷偷唾棄了一下國王貪生怕死的行徑——明明這麼怕死,還要偷偷摸摸出來看歌劇……哈!看歌劇!誰不知道他是來看誰的!好色、浪蕩、愚蠢的家夥!

隨從們排查完畢,就快速悄聲地退出了房間,國王這才抬腳走進去。

歌劇院的包廂是半開放式的,麵對舞台的那一麵隻立著欄杆防止人跌落,兩側依舊如正常房間一般,看不見隔壁景象,很好地保護了客人的**,全開放的正麵卻能將舞台清清楚楚地收入眼中。

一樓尚且空無一人的舞台上,猩紅大幕緊閉,能夠容納數百人的座位空空蕩蕩,金紅交錯的設計充滿了富麗堂皇的華貴氣息。

長椅麵前的矮欄杆上裝飾著瀑布般垂落的花枝,鮮豔豐盈的花朵擠擠挨挨地開了滿地,國王彎腰隨手掐下一朵開得正好的約瑟芬玫瑰捏在手中轉動,視線始終落在尚未拉開的猩紅幕布上。

三十歲的路易十三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有著高盧男人普遍的深刻輪廓,眼眸深藍,一頭深褐色卷發披肩,可惜他身體肥壯,一米八六的身高,體重有二百多磅,缺乏鍛煉的肥肉有著比實際體重更加強烈的視覺衝擊力,紅色的腰帶束著他的腰,國王的每一次呼吸都給了這條可憐的腰帶極大的工作壓力。

但是忽略這過於驚人的體重,國王本人其實長得相當不錯,他少年時期的畫像還懸掛在凡爾賽宮的回廊裡,那上麵的少年可以說是風姿卓越,俊秀逼人。

也不知道生活給了他什麼壓力,竟然硬生生把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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