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在孔雀藍織金包銀的躺椅上躺下,秘書在他手邊的小圓桌上放下一束捧了一路的淺紫色玫瑰,另有兩名國王執事走進來,在桌上放下從凡爾賽宮中帶出來的水晶酒器和高腳杯。
至於包廂中準備的那些昂貴飲品,則被他們順手收走了,在一旁看到這一幕的爵士敢怒不敢言,等他們出去後,乖覺地離開,替國王關上了門。
路易十三扔掉手裡的約瑟芬玫瑰,用粗壯的手指撥弄了一下桌上淡紫色的花朵,對身後站立的秘書說:“親愛的弗朗西斯,你也坐下吧,他們排的這一出《莎樂美》絕對是今年的經典之作。”
擁有著絕世美貌的莎樂美公主艱難地周旋在彆有所圖的繼父希律王和無數愛慕者中間,維持著身為貞女的尊嚴,直到希律王撕下了慈父的假麵,向她吐露悖德的愛意。
穿著王袍的男人張開雙臂:“莎樂美呀莎樂美,我的女兒,為我跳一支舞吧,我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奉上我的一切!以我的生命、我的神、我的王位起誓,我願意送給你你想要的一切,死海的珍珠、東方的**和沒藥、生長在枝頭的金蘋果,哪怕是我王國的一半!”
“神啊,看看她的模樣,她就是銀色的月光、柔軟的蝴蝶、冰涼的白雪,她難道不是我等待了多年的王後嗎?我快要為這熱氣所窒息了,快解開我的鬥篷,我要一飲這捧冷雪!火紅的玫瑰啊,她以她的尖刺刺傷了我的心,一個國王的心!沒有玫瑰的愛意,我如何能在這死境裡存活!”
演員的演唱充滿了火熱的情感,再沒有比這更真摯滾燙的告白,希律王的愛意濃稠而真切,高亢的詠歎調震動著整個大廳,樂隊應景地彈奏起低沉宏偉的樂曲,澎湃激昂的管樂一浪比一浪更高,小提琴獨樹一幟地拉起尖銳刺耳的獨奏,將壓抑恐懼的氛圍推向**。
所有觀眾都能遇見少女悲劇性的命運,他們不由得握緊了雙手,為莎樂美的遭遇提起了心。
舞台一側,莎樂美公主猶如一隻小小的鳥兒輕盈地踏出了帷幕地遮擋。
當她抬起臉頰,用那雙憂鬱的仿佛時時刻刻盈著淚水的紫色眼眸看過來時,所有人都像是被愛神迎麵擁抱了一下。
多麼純潔美麗的少女啊!
她像是一捧月光、一捧白雪,像是蝴蝶最單薄的翅膀,璀璨的金發流瀉在她單薄的脊背上,白色的裙裾在深咖色的舞台上畫出一個個圓,鮮花編織的王冠溫柔地安放在她頭頂,她的美麗毋庸置疑,但看久了之後,就充滿了令人恐懼的魅力。
像是死掉的月光、將融的白雪、被撕碎的翅膀,她的美麗妖異而不詳,純潔而詭異,讓人產生了想要將她占為己有、撕扯、破壞的**。
“神啊……”
不知是誰,在心口畫了一個十字,低低默念了一遍神的尊名,但就算是這樣虔誠的教徒,也沒能有片刻將實現從莎樂美身上移開。
麵對著這樣的美人,所有人都理解了希律王那種偏執的愛欲從何而來。
“啊!莎樂美!莎樂美!”
希律王還在低低地、痛苦地、狂熱地念誦著繼女的名字,作為背景音的樂聲愈發低沉壓抑,而兀自獨舞的莎樂美就是風暴中那一個小小的台風眼,狂風盤旋在她周圍,覬覦著她的美麗,試圖將她摧毀,她則哀憐絕望地在風中沉思。
“莎樂美!為我舞蹈吧!”
希律王發出最後的請求,這時才聽見繼父聲音的莎樂美停止出場的獨舞,向著王座投去了一瞥。
這一眼裡好似什麼都沒有,又好似有著無限風情。
觀眾們呼吸有片刻的凝滯,就連身為女性的貴婦人們都為少女耀眼的容光而感到戰栗。
短暫的寂靜中,一聲模糊的悶響傳來,腳下堅實的大地隱約震動了一下,厚實緊閉的門發出哐當哐當的巨響,伴隨著愈發清晰的嘈雜呐喊和咆哮,這突如其來的混亂令所有人都從美妙的音樂裡醒了過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像是毛毛蟲爬上了他們的脊背。
“……十三……”
含糊高亢的聲音一陣一陣穿過橡木門傳進來,圓形大廳上等距分布著數十扇門,貴族們驚慌地站起來,瞪著搖搖欲墜的門,平日裡嬌柔到動不動就暈倒的女性們此刻都敏捷地抓住了身旁男伴的手臂,眼神警惕地看著前方。
沒有人去關注舞台上的一切,連恢弘的音樂都停止了,燈光下隻剩下了一場寂寞的獨舞。
“陛下!請趕快隨我從密道離開,叛軍有內應,他們進入了巴黎!而且他們得知了您的動向,正在包圍歌劇院!”
門口一名衣衫狼狽的侍從推開門,急促地對自己的主人彙報。
路易十三觸碰花瓶中玫瑰的手驟然收緊,將一朵鮮嫩美麗的花從枝頭掐了下來,在掌心揉成了一團腐爛的粘稠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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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黃金的冠冕,
給我寶石的衣裾!
畫家用蒼青和水晶妝點我的裙擺,
詩人用萬言的華章歌頌我的花環,
我揮霍、傲慢、放蕩,
我天真、無辜、多情。
他們在呼喊,
讚美巴黎!
讚美巴黎!
異鄉的人們,
停下腳步,
來我的懷裡——
或者,讓我去你的心裡!
——《真實之書·閹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