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被侍女帶領,穿過密道進入了國王臥室,路易十三肥胖的身體被絲綢被子蓋著,床上隆起一座小山一樣的鼓包,四周的帷幔和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過分濃鬱的香料氣味散不開,整個房間都充斥著悶熱渾濁的香味,呆久了之後令人昏沉嗜睡。
這時的醫療技術還不發達,雖然摒棄了原始的放血療法和鞭打療法,但多數醫生還是堅持病人應當臥床休息,不能見風,並且喜歡燃燒香料驅趕疾病。
路易十三睡得昏昏沉沉,香料裡帶有安眠的成分,國王迷迷糊糊間察覺到身旁落下了一片陰影,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恐懼,他的侍從們不會這樣貿然靠近他,難道是那些叛軍終於打定主意要暗殺他了嗎?
路易十三奮力試圖睜開眼睛,隨後沉重的眼皮被皮革觸感的手套拉開,光線湧入他的瞳孔,沒等他看清楚來人,對方就鬆開了手。
“國王陛下的病並不十分嚴重……”
對方在和其他人交談,路易十三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慢慢放鬆下來,意識到這是從外麵請來的醫生,文森特給國王開了診斷,留下了一些藥物,正要沿著原路返回——他的出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很危險的行為,如果被守在外頭的國民議會士兵發現,恐怕要惹上大麻煩。
“——等一下。”
床上的國王以為自己發出了頗具威嚴的命令,文森特頓了頓,思想在是否要假裝自己沒聽見這一聲小貓哼哼上徘徊了兩下,最終還是回了頭:“是,陛下?”
路易十三含糊地動了動手臂,呼嚕呼嚕地發出幾聲粗濁的鼻音,用帶著點哨音的含混語氣說:“你……從外麵來——告訴我,……大教堂的……艾利亞現在怎麼樣了?——那群卑劣的賤民!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愛麗絲——”
過度的氣憤和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讓他一下子變得神采奕奕,口齒也清楚起來:“我美麗的愛麗絲——我的小玫瑰!他……怎麼能接受這樣可怕的折磨……天啊,都是因為我……”
文森特注意到身旁的王後侍女臉上已經露出了忍無可忍的神色,她必定是在為自己可憐的女主人而感到心痛。
“也許,陛下,但很遺憾我並不能幫助您,我對這些事情……不太了解。”艾利亞諾拉頭上頂著“愛麗絲”這麼個女名愛稱開不開心他不知道,不過設身處地想一下,俊美瘦削的醫生覺得自己有些反胃,他頷首,彬彬有禮地回複自己的病人。
“不……不……”發現醫生有要離開的意思,國王立即重重地拍打了一下床沿,“我要你去看看他,然後把他帶到我身邊!我可憐的愛麗絲……他是無法那樣可悲地生活下去的……隻有在我身邊!在偉大的他所深愛的國王身邊!”
他最後的話開始變得語無倫次起來,文森特的眉頭高高地揚起,難得地對一個男人的自信感到了敬佩:“儘管如此,但是尊敬的陛下,我隻是一名小小的醫生,請恕我沒有這樣的能力將一個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渡到楓丹白露宮。”
路易十三臉上顯出了一種不應該出現在國王臉上的狡獪:“不,你可以!你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他就能怎麼來到這裡,否則——你要知道,即使我現在看起來很糟糕,我也有辦法讓你吃大苦頭。”
兩人沿著密道返回,脫離了渾濁悶熱的香料氣味後,密道帶有灰塵的空氣也顯得格外可愛起來,侍女依舊在前方帶路,文森特審視了一番這位忠心耿耿的侍女的背影,想到她剛才幾次三番欲言又止的憤怒,帶著點試探和無奈道:“我應該怎麼辦?王後陛下——”
侍女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很抱歉,我們都知道這不是您的錯,王後陛下也沒有想到,在這樣危急的時候,國王陛下心裡想的還是那個狡猾放浪的閹伶……他這是對忠誠的王後的羞辱!”
侍女激動的兩頰發紅,一雙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焰。
文森特看似安慰,實則火上澆油:“的確,在隻有夫妻扶持的艱難時刻,國王陛下的行為是對王後的背叛,就算我是男人,也無法忍受這樣不忠誠的行為,更何況王後已經做到了一位妻子能夠做到的最好,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對天父賜予的純潔婚姻的褻瀆。”
他的這一番話明顯很對侍女的胃口,對著這樣一個“自己人”,侍女忍不住滔滔不絕起來:“……從凡爾賽宮就是這樣,男人找情婦這沒什麼,他們都是這樣花心,尤其是富有高盧的國王陛下,有幾次陛下的過夜費還是王後替他支付的,阿黛拉王後虔誠、善良、堅毅,她是一位完美的王後,唯一不太好的是還未生下國王的繼承人,但她還年輕,未來時間還長,在她的冠冕被動搖前,還有很多機會去彌補這歌遺憾,但是……”
文森特漫不經心地聽著侍女的抱怨,嗯嗯地應答著,一邊在心裡感歎。
虔誠,善良,堅毅。
這是多麼美好的品質啊。
虔誠,說明她習慣於聽從帶有神秘色彩的權威者的命令;善良,說明她有感同身受苦難的品德,還有更為敏感的心靈;堅毅,說明她在認定了一個目標之後有更為強大的毅力去執行。
就像她聽從父母之命,在天主的注視下與路易十三結婚,並近乎執著地愛著這個糟糕的丈夫一般,如果給她換一個目標……
瘋醫生的瞳孔在無人可見的黑暗處泛起了猩紅的血氣,舌尖輕輕舔過鋒利的犬齒,露出了一個喜悅的笑容。
為了保護聖母大教堂裡那朵可愛的靈感玫瑰,他也要開始乾活啦。
阿黛拉王後靠在床頭等待為國王看診的醫生回來告訴她國王的病情,但回來的隻有侍女一人,她一怔,往侍女身後看了看,沒有看見那個異常好看的醫生:“怎麼隻有你?國王陛下怎麼樣了?”
侍女跪在她床邊:“文森特先生已經被帶出去了,國王陛下並且並不嚴重,應該很快就能痊愈,但是——”
她遲疑了一下,想到密道裡醫生隨口說出的話,心神一定。
——現在國王和王後的處境這樣艱難,加上國王對王後並不熱衷,如果王後陛下還是像從前那樣隻知道依靠國王陛下,那他們的生活或許會變得更加糟糕,也許他們現在非常需要一名衷心的仆人能為王後說明白其中的道理。
——當然,這並不是為了什麼淺薄的地位,隻不過是在幫主人排憂解難。
是的,這隻是在為國王夫婦排憂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