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下一個滿月隻有十個小時了,人魚首領很快就要在月亮升起的時候帶著族群浮上海麵狩獵人類,亞特蘭蒂斯周邊的海域往昔都是海浪不絕的禁區,但肉眼可見地,這永不休止的風浪正在逐漸平息,誘惑著迷途的航船駛入這裡。
萬米的深海之下,人魚們也開始躁動不安起來,他們從容身的幽暗洞穴裡遊出來,在失落之城的廣場上徘徊,繞著高大的羅馬柱逡巡遊動,長長的魚尾像薄紗拂過雕刻在柱子上的石像,舉著火炬頭戴月桂葉花冠的英雄凝視著這片深海。
塞壬按著自己的伴侶,潮濕的熱氣蒸騰,在人魚冰冷的鱗片上織起一層細細密密的霧氣,每次洛倫佐的腳踝和小腿摩挲過冰冷的鱗片,都會將那層水霧蹭開,露出鱗片深藍如寶石的原貌。
分叉的尾鰭折返回來,像椅背一樣輕輕托住洛倫佐的脊背,人類單手把濕漉漉的卷曲黑發捋到腦後,露出汗水晶瑩的額頭,琥珀色的眼睛懶洋洋地耷拉著,另一隻手撐在塞壬胸口,緩慢綿長地深呼吸著。
塞壬用仰視的角度從下往上看他,視線從他光|裸的脖頸、胸口,一路滑到腹部,在上麵停頓了一下。
洛倫佐當然是有腹肌的,線條均勻,並非針對性地為了好看而鍛煉,完全是千錘百煉從實戰中獲得,他的腰部力量非常強悍,在初見的搏鬥中被那雙長腿絞住過的塞壬對此很有發言權,而且由於長期的訓練,洛倫佐渾身上下的肌肉沒有一絲是多餘的,也就顯得他的腰非常的纖細,幾乎能和女性相媲美。
而此時,這一把細腰上的腹肌線條隱約有點模糊了,塞壬用人魚在海裡鎖定金槍魚的精準視力確定,洛倫佐的腰圍比上個月寬了一根手指。
人魚深藍的尾巴不由自主地因為喜悅而在地上拍了兩下,洛倫佐猝不及防身後的靠背沒有了,差點從塞壬身上栽下去,又被人魚伸手攬住,愛憐地壓在自己懷裡。
洛倫佐被這一下挪動弄得渾身發軟,毫不留情地給了塞壬一肘擊,人魚無辜地凝視著他,深藍的眼眸裡蕩漾著海水般深邃溫柔的光澤“納瑟,納瑟。”
人魚悄聲重複著,雙手環抱住自己選擇的人類伴侶,長著冰冷指甲的利爪小心地蜷縮了,用指腹輕輕柔柔地摸著洛倫佐的肚子。
這個暗示意味極強的動作令洛倫佐臉色驟然變化,但這個變化隻是一瞬,快到塞壬根本就沒有發現,撒丁刺客就已經恢複了往常言笑晏晏的模樣,隨手撿起脫在一旁的薄襯衫披在身上,將最下麵兩顆扣子係上,剛好隔開了塞壬的手。
“我要去帶他們狩獵了。”人魚首領側耳聽了聽,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半晌後說道。
洛倫佐心不在焉地點頭,就要從塞壬身上站起來,人魚卻忽然伸手按在了他的髖骨上,洛倫佐一怔,順著他的力道往下坐了回去。
塞壬的手緩緩地挪動,再次按在洛倫佐腹部,比人體低的體溫讓洛倫佐有些不適,但他沒說什麼,人魚稍稍用了點力,感受到了這層柔韌的皮肉下細微的血脈聯係。
比他感受更強烈的當然是洛倫佐,他這麼一壓,原本一點感覺都沒有的撒丁刺客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聽見了身體裡黏膩潮濕的水聲,來自柔軟的卵互相擠壓,它們在他體內皺縮移動,輕輕地碰觸他的器官和腔體,那種被本不存在的異物從身體內部觸動的感覺實在太奇怪了,讓格外注重個人身體控製的刺客幾乎忍不住要跳起來。
塞壬耳語般問“你聽見他們了嗎?”
美麗的人魚露出了一個屬於異類的笑容“他們在呼喚你。”
洛倫佐終於沒忍住,他想起來那天在廣場上看見的慘烈景象,垂下眼皮“他們要長多久?怎麼生?用刀子剖出來?”
他的語氣沒有任何波動,塞壬驚愕地看著他“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人魚的出生是不會傷害母體的,隻不過需要我的一點幫助。等第三個滿月的時候,他們就會成熟了,如果當時我不在的話……”
他想了想“你也可以去求助其他的同族。”
他並沒有覺得自己的話有哪裡不對,事實上,有很多人魚都是這樣出生的,授予生命的父親並不在場,由其他人魚幫助待產的母體產下人魚卵,比如他自己,就是這樣誕生的。
洛倫佐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出來,眉眼間溢滿了屬於撒丁人的輕佻愉悅“好吧,那孩子的父親,請你賣力一點,至少不要被彆的人魚比下去了。”
這句撒丁式的**隻來得及流暢地說完半句,後麵半句就被撞碎在了喉嚨間。
等滿月的光輝徹底籠罩了整片海洋,人魚首領才姍姍來遲地浮上海麵,他依舊選擇了那塊最大的礁石,深藍的魚尾垂曳在礁石上,浪花撞在漆黑石頭上,濺開雪白的泡沫,珍珠似的水滴落在他的魚尾上,充作造物珍寶的一點裝飾。
顏色各異的人魚早就已經等候在四周,它們焦慮地搖晃著尾巴,拍打著岩石和路過的倒黴海洋生物,把被拍得昏頭轉向的大魚扔回海裡,發泄著內心暴戾的怒氣,而塞壬一出現,它們就乖乖地噤若寒蟬,將頭顱低下,以示對這片海域統治者的臣服。
海豚排成隊列從遠方遊過,人耳不可聞的聲波環繞著整個世界來回,塞壬聽了一會兒風帶來的消息,睜開深藍的眼眸,選定了一個方向,張嘴發出了悠長的吟唱。
剩下的人魚也跟隨著首領的節奏,低低地歌唱起來,人魚的歌聲是沒有歌詞的,隻有高低的音符變幻。
童話裡說,所有聽見人魚歌聲的人類,都會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忘卻家鄉和妻兒,心甘情願地成為人魚的俘虜。
而在海上的傳說裡,人魚就是海妖,它們有著無與倫比的美貌和曼妙的歌喉,它們依靠歌聲捕捉水手,所有被海妖的歌聲迷惑的人類都會被它們拖進深海裡吃掉,從此葬身大海。
海風卷起海妖的歌聲,將它遞到數百海裡之外,這艘滿載著香料和絲綢的商船船長驚慌失措地試圖改變航向,卻遇到了和之前的無數前輩一樣的問題——他的舵忽然失靈了。
無論怎麼轉動,大船還是不為所動地向著一個方向漂去,被大風灌得脹鼓鼓的風帆了強勁的動力,正一往無前地將整船人帶向地獄。
整片海域的遊魚改變了洋流的方向,托舉著這艘船向深海的孩子們遊去,這艘船後麵還係著一艘體積小了許多的尖頭船隻,像是剛救下來的海難船,上麵的帆緊緊地紮在一起。
遊魚帶回來了船隻的位置,塞壬終於停下歌唱,深藍的尾巴一甩,躍入水中,剩餘的人魚紛紛發出高亢喜悅的尖叫,跟隨它們的首領一同遊向獵物。
這次的商船體型龐大,甲板極高,人魚們像狩獵的狼群一樣,分散著從四麵八方圍住船隻,暗湧和海浪前所未有地靜止下來,被風灌|滿的風帆軟綿綿地耷拉著,好像它從未使用過一樣,甲板上的人們見到了海裡的情景,尚且來不及為人魚的美貌所震撼,就已經陷入了理智的絕望。
甲板上混亂繁雜的腳步聲不絕於耳,這聲音聽得塞壬心煩意亂,他張嘴發出了短促的啼鳴,便有兩條人魚長尾一甩,潛入了水中,鑿穿船底讓船隻沉沒是人魚慣用的手段,偶爾它們也會惡趣味地撞沉船隻,但是這一艘船太大了,短時間內招不來足夠的鯨魚,隻能選擇第一種方法。
下去的兩條人魚很快上來了,它們表情陰鬱,這艘船隻的底板異常堅固,好像做了什麼特殊的處理,以人魚的爪子都沒能挖開空隙。
塞壬皺了皺眉,就在這時,船上忽然落下了幾十隻木桶,裡麵的液體天女散花般潑濺開來,大多數人魚都躲閃不及,身上被潑滿了這種散發著古怪刺鼻氣味的東西。
塞壬猛地往後退了一段,躲開一隻漂浮在自己身邊的木桶,再次抬頭,船上竟然落下了無數的火把。
這些火把一觸碰到那些液體便瘋狂地燃燒起來,迅速在海麵上蔓延開滾熱的火花,被火焰包裹住的人魚發出了淒厲的尖叫,試圖往水中躲避開這種見所未見的東西,但是海水並沒能熄滅這些火焰,它們古怪而瘋狂地燃燒著,好像要把目之所及的所有東西都燃燒殆儘。
小部分沒有被火焰捕捉到的人魚發出了驚懼的叫聲,塞壬當機立斷就要發出撤退命令,但在人魚們撤走之前,船隻上落下了鋪天蓋地的大網,它們避開了在火中掙紮的人魚,單單挑選上那些格外美貌的人魚。
漁網。
塞壬當然認識這個東西。
這些人類想要捕捉它們?!
人魚首領眼裡燃起了暴怒的火焰,他伸出利爪,乾脆利落地撕扯開投向自己的漁網,有力的魚尾一擺,幫助身邊另一條人魚脫困。
可是他很快就發現了,這種漁網的材質似乎有些特殊,他需要花上一點力氣才能扯開繩索,而力量本就不如他的其他人魚根本無法掙脫,已經有兩條人魚被兜在網裡搖搖晃晃地提上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