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初秋,涼州出城的道路上,傳來了馬蹄輕快的噠噠聲,兩匹毛色鮮亮的棗紅馬甩著長長的鬃毛,油光發亮的皮毛像是燦爛的錦緞,在陽光下滾著一層淡淡的浮光。
一匹馬上盤腿坐著個年輕人,紮著高高的長馬尾,一身黑衣利落颯爽,腰帶勒出勁瘦矯健的腰肢,一柄長劍橫放在膝頭,雙手橫在腦後,嘴裡叼著一根草莖,眉眼英氣俊朗,神光熠熠,顧盼生輝,赫然就是春閨少女夢裡禦馬橫劍而來的江湖少俠,是倚馬斜橋紅袖招的主人公。
另一匹馬上的青年坐得端端正正,肩背自然地放鬆,依舊橫平豎直,雪青大衫垂落,黑發下一條白綢遮住雙目,周身氣質說不出的風流華貴,頗像是哪家公子閒來踏青,五陵年少客也不見得比他更加引人注目。
這兩人的組合,就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和他聘請來的鏢師,帶著一腔熱血要去闖江湖。
這各有千秋的兩人為何會出現在荒涼的涼州城外,也是一樁趣事。
三個月前,綠林中就冒出了一個新鮮的傳聞,傳說南方有一對扮豬吃老虎的流匪,最喜歡假扮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商,被無辜的好漢們劫上山頭之後凶相畢露,殺得一個山頭血流成河,連地裡的活雞活鴨都不放過。他們一路從南往北行騙打劫,喪命在他們手下的好漢不知凡幾,據最新消息,這兩人最近出現在了涼州一帶,以至於涼州附近的山寨都安分了許多。
涼州周圍的行商旅人也感覺最近治安似乎好了許多。
而話題中心的兩個“凶悍流匪”對此頗感無語。
“……我還是覺得這事兒不能怪我。”崔問霄嚼了嚼嘴裡的草莖,擰著腰去看旁邊的好友,順便打了個呼哨,謝琢的馬聞聲乖乖地靠了過來,從崔問霄手裡叼走了一個糖塊,兩匹馬擠擠挨挨地蹭在一起走著,謝琢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這匹饞嘴馬的鬃毛。
“這可都是你帶的路。”謝琢教養良好,不愛當麵揭人短,說話委婉極了,但崔問霄是個路癡,這是兩人都心知肚明的,謝琢又看不見,兩人這一路上都是崔問霄帶路,這位可是一路迷路能迷進西夏王庭的神人,讓他帶路是個什麼後果……
謝琢現在算是體驗到了。
其實兩人第一次“打劫”匪寨完全是個誤會。
當時他們正迷路在林子裡轉圈圈,那地兒大得很,一轉頭就看不見來路了,崔問霄在前頭砍樹拔草牽著謝琢走,兩人翻過了幾個山頭都不見人影,一度隻能靠崔問霄抓兔子烤肉過活。
某一天崔問霄把謝琢好好地放在一棵樹下麵等著,他自己打獵去了,回來一看,他精心照顧擺放好的好友竟然不見了!
這可把崔問霄嚇出了一身冷汗,謝琢看不見,山裡又多蟲蟻野獸,地形複雜,萬一出點什麼事……
其實謝琢就是被附近山寨的山匪給綁走了。
謝公子通身氣派,一看就不是小門小戶人家出身,山匪下山做活,還沒等賣力氣,出門就開張了,也是意外之喜,高高興興地把手無縛雞之力的謝公子給綁上了山,留下一個之後回來的崔問霄被自己的想象嚇得直冒冷汗。
上山後的謝公子禮貌極了,對山匪們說:“我還有一個友人,與我一同迷失了道路,能否請你們將他也帶來?”
山匪們一聽,這樣的肥羊還有一頭?那敢情好啊!
他們就這樣把老虎當肥羊給帶上了山寨。
兩人在山寨裡吃飽喝足休息夠了,崔問霄一根麻繩把所有人捆成了一排,趕羊似的將他們趕進了州府縣衙——還是山匪老大自己領的頭,至於殺得血流成河……那完全就是崔問霄強迫他們宰了寨子裡的年豬犒勞他在山裡幾天沒吃好的肚子。
四十二個鼻青臉腫的山匪綁成一排自己走進縣衙的場麵實在太壯觀了,縣太爺喜上眉梢,百姓圍在門口爭相觀看,口口相傳之下事情越來越離譜,等消息傳到北邊,已經變成了幾十具肢體分離的殘屍被送進縣衙,縣太爺都嚇撅過去了……
大概也是謝琢本人有什麼奇怪的氣場,兩人之後還遇到過幾次山匪水匪,無一例外,都是奔著謝大公子去的,最後遺憾折戟沉沙於崔問霄手上,這事連崔問霄自己都覺得離譜。
“我自己一個人從天山到江南,可是一次劫匪都沒遇到過,怎麼跟你在一塊兒就好像把一輩子的流匪都見完了。”崔問霄這麼說著,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樸素的黑衣,一看就是窮光蛋,又歪頭打量了一下好友。
嗯……怎麼說呢,雖然也是很樸素的青衣,但是怎麼看起來就好像富貴得閃閃發光?在他身上,連最尋常的粗布素服也自帶了綾羅綢緞的昂貴感。
崔問霄在馬背上靈巧地調整了一下姿勢,抓了一把謝琢的馬的耳朵,不輕不重地拽了拽,通人性的馬兒立刻抬起頭,打了個響鼻。
崔問霄打了個長長的呼哨,兩匹馬會意地撒開蹄子一前一後狂奔起來,謝琢早就習慣了崔問霄這樣突如其來的瘋癲,熟練地穩住身形,在崔問霄放浪的大笑中一騎絕塵而去。
半個月後,兩人穿過了雄偉的關隘,遠處已經能看見天山頂天立地的峰巒,入了秋的天氣,又是靠北的位置,空氣已經涼透了,草原上及腰高的草甸子掛著沉沉的白霜,謝琢合著雙手捏了捏,讓凍僵的關節靈活一點,肩頭就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