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辦公大樓加班出來的時候, 天已經擦黑。
陳安梨抬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臨近九點半。
身邊的同事一邊互相抱怨一邊揮手告彆。
陳安梨笑著和他們每個人都揮手道彆,直到目送著所有人都離去, 周圍變得靜謐無比。
路邊人行道上的雪已經積了有四五厘米厚,被人們踩出一串串腳印,很快又被新雪覆蓋。
陳安梨低著頭, 抬腳一步步踩上去,聽著雪地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雪小了很多, 偶有飄落, 落在她的臉頰和眼睫,很像輕柔而冰涼的吻, 美得不真實。
街邊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都還開著。陳安梨從那裡經過, 深吸一口氣,感受到滿是涼意的空氣沁入心脾, 又緩緩呼出, 看著眼前白霧如同霧靄一樣飄過。
街對麵的停車位停了一輛黑色的車,籠在夜幕中,車前蓋和車頂積了不薄的一層雪。看到陳安梨走近, 對著她亮了一下燈。
陳安梨被乍一照, 嚇了一跳, 警惕地看過去。
車門很快被打開,易承紀穿著深灰色呢料風衣, 挺拔的身影跨出來, 對著她淺笑。
“安安。”
陳安梨驚了一下, 下意識地回看一眼辦公大樓,幾乎以為自己在這雪夜裡出現了幻覺。
她有些猶豫又遲疑地左右看了看,路上鮮少行人和車輛,幾步跨了過去。
“學長?你、你怎麼在這邊?”
“出差,剛好路過。”易承紀解釋的簡單,順便幫她拉開副駕座的門,“加班了?”
陳安梨猶豫了一下,道了謝坐進去:“你等我很久了?”
看車前蓋的雪,應該停在這邊的時間不短了。
易承紀淡淡搖頭,坐進去之後給她遞紙巾:“不久。餓嗎?去吃東西?”
算起來,和易承紀也有半年沒見了。
過去的一年半,兩個人不在一個城市,見麵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陳安梨想了想,點頭。
車轉了三條街,才在陳安梨租住的公寓下找了家還開著的煮串店。
生怕易承紀會不喜歡,陳安梨再三確認,兩個人才一起進去。
“安安……為什麼會覺得我不喜歡?”
點了串,在等待的間隙,易承紀忽然很認真地問她。
陳安梨怔了一下,移開目光,笑道:“就覺得,和你氣質不是很符合。”
學生時代,易承紀永遠是乾乾淨淨一絲不苟的,他走過的時候,陽光仿佛都去擁抱了他。
那個時候,陳安梨同齡的小女生們把他比作不食人間煙火的王子,彆說和她們在路邊攤吃串串,就是人聲鼎沸的火鍋店麻辣燙店之類,都和他的氣質相去甚遠。
可是那時,陳安梨又偏愛學校門口一個賣串串的阿姨的小攤,放學後或者吃飯時間總是拖拉十幾分鐘,就為吃那麼幾串。
這個年紀的女生是極其含蓄又在意形象的。尤其是在自己暗戀的人麵前。
於是陳安梨和小女生們總是三三兩兩,互相望風,確認方圓百米內沒有什麼校草級草和彼此喜歡的人,才敢對著手裡的小紙碗裡的丸子大快朵頤。
隻有一次,陳安梨落了單。
但是那時天色已經不早了,她自己警惕地看了一圈,發現周圍沒有什麼人,才放心的低頭吃串。
易承紀盯著她看了很久。
陳安梨反應過來的時候,麵前已經投下男生高大的陰影。
她下意識地抬起眼皮,對上男生含笑而略微專注的目光,一下子愣住了。
嘴裡剛叼了一顆圓滾滾有些燙的魚丸,就這麼徑直地脫了口,“啪嗒”掉回碗裡。
四目相對愣了會兒,就在陳安梨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永遠不要再出來的時候,麵前被遞上一包全新的紙巾。
看她愣怔地沒有接,易承紀微微彎身給她塞到校服口袋裡,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提醒她:“嘴巴。”
一直到目送著易承紀離開,陳安梨覺得他是帶著自己年少時的暗戀離開的。
這樣狼狽的她被易承紀看到了,無異於失戀。
這也是她篤定易承紀不會喜歡自己的絕佳證明。
“那時候,看你吃的模樣,好像很美味。”
煮串很快上來,彌漫著濃香,易承紀盯著碗裡的丸子,側目看著陳安梨笑,“我一直在想,如果提出嘗一口你碗裡的丸子,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變態。”
陳安梨有些詫異地看他。
“好幾次路過學校門口,看到你吃得很香,我想那應該是很好吃的東西。”
易承紀的手微微撐著額角,臉上的神色放得更加柔和:“但是太尷尬了,怕嚇到你。最後也沒說,隻好給你紙巾。”
易承紀盯著陳安梨畫了口紅,顯得格外嫣紅的唇,回想起自己那時看著陳安梨終於是一個人時,莫名的靠近。
看著她小小的手抓著簽子,偏頭就把丸子叼進嘴裡,邊眯著眼吸氣邊滿足地嚼的模樣。
他在想,如果提出吃一顆她碗裡的丸子,小姑娘會不會生氣;
而如果是,叼走她嘴裡那顆……
那邊店員詢問兩個人要不要喝點什麼,打斷了所有旖旎的回憶。
易承紀收回目光,點了一杯水。
如他一樣嚴謹克製。
陳安梨的目光抬起,看著貨架上一排排整齊的水,視線移過,一眼看到大紅的瓶子。
頓了頓,陳安梨抬手要了一瓶旺仔牛奶,店員貼心地拿去給她加熱了一下。
真是糟糕。陳安梨捏著溫熱的易拉罐,低頭的瞬間,忍不住自我嘲笑。
明明是用來哄陸嶼修的東西,現在卻要時時拿來騙她自己。
店裡正對桌麵的上空掛著電視,正在播放娛樂新聞。
兩個人在熱氣中安靜吃著東西,耳邊是娛樂主持人誇張地語調,在分析瞿清和季風這次的“求婚風波”。
言語中,把瞿清的家世生平扒了個遍,對於季風,貶低的意味不要太明顯。
陳安梨想到她,有些心疼,微信給她發了條消息:“在做什麼?”
那邊幾乎是秒回:“SPA!”
陳安梨看著跟在其後碩大的感歎號,不由得失笑。
也是,瞿清的性格和她不一樣,不會在感情上這樣怯懦又退縮。
她低頭,無視電視裡的聲音,仰頭喝儘瓶中的最後一口甜牛奶。
胃裡都暖了起來。
出了店,周圍的店幾乎都已經關門了,在靜謐漆黑中,夜空就顯得更加遼遠空曠。
陳安梨仰頭深吸一口冷空氣,隻覺得頭腦都清醒起來。
兩個人踩著雪,沒有開車,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回走。
“安安,你有打算回去嗎?”易承紀忽然問她。
陳安梨愣了一下,反問:“回去哪?”
“臨夏,或者G市。”易承紀看她,理所當然的神情,“這應該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陳安梨幾乎是立刻搖頭:“不了吧。不是都一樣嗎?對我而言,都隻是工作的城市而已。”
易承紀微微蹙眉:“那,青梔市呢?回家鄉。”
“那是我一直想逃離的地方。”陳安梨回答的很淡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看一眼易承紀,“很好笑吧?明明是我的家,卻是我一直想離開的地方。”
“為什麼?”易承紀停下了腳步,逼得陳安梨也跟著停下來。
為什麼?
陳安梨想了一下,似乎是從她讀書有意識以後,就在尋找該通過考大學考去哪個城市,將來在哪裡漂泊。
是哪裡都好,隻要不是這個地方。
“我媽一直是一個控製欲很強的人,你應該也知道了。”陳安梨苦笑,“她讓我覺得我永遠隻能是活在她安排裡的一個附屬品。不可以有自己想法,不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哪怕有半點出格的生活。”
“也不能說她不愛我,可是我覺得很害怕,活著每時每刻都擔心自己被那個無形的環境吞並,一覺醒來,變得不是自己。”
陳安梨望著自己租住的樓層,黑漆漆的房間,但是莫名讓她孤獨而心安。
“很多時候,我甚至覺得我自己是沒有家的。”
易承紀生活在一個父母開明美滿的家庭。這樣的思想是他沒有經曆過,也不曾理解的。
他靜靜看著陳安梨微微仰著頭,略帶孤寂的目光。褲子一側的口袋裡,一直攜帶很久的小盒子硌著他,讓他心底發燙。
想了想,易承紀的手伸出去,終於把那個小盒子緩慢地掏出去,在她回頭之前,遞到她的麵前。
“安安,或許,我可以給你一個家。”
陳安梨有些詫異地回頭,就看到麵前微微打開的深色盒子裡,在夜色中格外璀璨的鑽戒。
她驚了一下,連言語都忘了,隻能愣怔地仰頭看易承紀。
“這一年多裡,我知道你跟自己過不去,有意躲著我……們。”易承紀垂下的目光中有心疼,也有讓人不易察覺的緊張,“但是,安安,那件事的錯不在你。沒有人能預料到那天會出事。”
易承紀的聲音低沉緩慢,在微帶凜冽的冬天夜裡,帶著試圖安撫人心的力量。
陳安梨忘了言語動作,出神間,易承紀已經抬手把鑽戒放進她手心裡。
陳安梨垂眸,小小的帶著涼意的東西,幾乎令她心底發顫。
“這些年過去,我很確信自己對你的感情。”易承紀眸中的深情緩緩落下,坦誠而熾熱,“很抱歉我那時太過驕傲,沒有再堅持一點,和你錯過這麼多年。安安,再給我一個機會,如果你也確定自己的心意,和我在一起,讓我來給你一個歸宿,好嗎?”
好嗎?
陳安梨聽著這句話穿耳而過,陡然回過神來。
她眼眶有些發燙,吞咽一下才止住自己的哽咽。
嘴巴裡甜牛奶的氣息還揮之不去。這讓她確定自己是在做什麼。
抬手捏起手心裡小小的鑽戒,陳安梨在易承紀期待而緊張的目光中,輕輕抓起他的手,把鑽戒放回盒子裡,手一用力,隔絕了鑽石的全部光芒。
易承紀眼中的光也跟著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