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之火如同海浪,迅猛地吞沒了焰色所及之處的一切。林木像是白紙上的黑字般被成片擦去,連殘骸都未能留下。
覆蓋阿蘇山的脆弱的深綠色被從中切開。從高空俯瞰,仿佛一道裂穀突兀地刻印在森林裡,為南國的大地鑲嵌了一條深深的疤痕。
直到此刻,火焰的子民們才意識到,之前被幾道電光引導著團團轉的神明是多麼慎重、小心地收斂了自己的力量——即便長久的沉睡和怒火令它神智未明,一切行為都出自潛意識。
火焰之民眼睜睜看著他們最珍貴的烏佩鼓在烈火中化為塵埃,但此時已經無暇為物件而難過。與烏佩鼓同時被吞噬的那道身影令不少人驚恐地以手掩口——
在最年輕的戰士忍耐不住地發出抽泣聲前,一道響亮的“喃喃自語”突然響起。
“我的媽我的爹我的祖宗我的丹羽嚇死我了……”之前送來烏佩鼓的青年騎著烈焰馬一通狂奔,好不容易才脫離了烈焰的肆虐範圍。饒是如此,他的劉海也被燒焦了兩撮——不過,看看被自己以很不尊重的姿勢拎著領子的族長,他覺得這兩根毛焦得很值。
“族長,您沒事吧?還能打嗎?”他沒敢立刻鬆手,擔憂地問。
像被拎起後頸皮的貓一樣懸在半空中的族長露出了勉力忍耐的神情。
“……你先把喇叭放下。”
青年可能是還沒從傳話任務中回過神,依舊將喇叭舉在嘴前開到最大檔,連自言自語都帶著全服公告效果。慘遭音波攻擊的族長隻覺得雙耳已聾,連腹部的疼痛似乎都被震得減輕了。
“哦哦哦對……啊啊啊啊嗷!!”
火焰鳥像是也忍耐不了此人接連不斷的噪音,一口火毫不留情地噴來,嚇得他一甩手扔了喇叭瘋狂逃竄起來。
——這次沒忘將倒黴的族長拽到自己背後坐好,而不是掛在旁邊吃烈焰馬的蹄子濺起來的泥巴。
火焰的神明像是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對著周圍一通胡亂的狂轟亂炸,把森林燒出好幾條歪七扭八的黑線。好在火焰之民們都很擅長逃跑,各展神通抱頭鼠竄,總算沒被自家的鳥燒成焦炭。
丹羽之神仿佛“翻臉不認人”一樣的過火舉動並沒有令紅發的人們感到背叛——他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全都是山上開槍的那個人的錯!那絕對是一發“超強濃縮一千倍混亂子彈”!彆說丹羽大人這麼大一隻鳥了,他們家裡巴掌大的火稚雞被超音波吵得混亂了還能嘰嘰嘰地掀翻桌子呢!!
騎著烈焰馬的青年在火雨和碎石間飛奔,已經飛快地習慣了這種逃命節奏,甚至還有心情繼續碎碎念,“也好也好也好,至少這樣咱們也不用想方設法拉住丹羽大人的仇恨了……族長,接下來用幾號計劃?”
他扭身看向年輕的族長,一副興致盎然的神情,眼中搖曳著與發絲同色的明豔的光。
而同樣的光芒也正寄宿在所有戰鬥著的火焰之民眼中,在他們狼狽逃竄時、跌倒在泥土裡時、再度站起來時。
無數光點如同浩渺的銀河,在阿蘇山的大地上聚散流轉,無比脆弱又無比堅韌。就像是永不熄滅的星星之火——
而必將化為燎原之勢。
業深吸一口氣。他將乾擾思考的疼痛暫時摒除在大腦之外,用力敲響腰間的鼓。轟鳴聲穿透雜亂的枝葉和紛飛的砂石,清晰地傳達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鼓聲所傳達的是很簡單的信息。
火焰鳥目前的狀態類似於被強行施加了“混亂”的負麵影響,短時間內無法準確認知周圍環境,隻循著本能胡亂傾瀉力量。這樣的情形當然十分危險,但“混亂”在普通的對戰中影響力尚無法持久,更何況對象是強大的神明。
因此,他們隻需要儘量保全自己,避開鋒芒的同時令火焰鳥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不會因為無人而飛離這片山區——隻要僵持一段時間,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族長奏響的鼓點像是強心劑一樣,令狼狽不堪的火焰之民們立刻找到了主心骨。他們訓練有序地切換陣型,三人一組以火焰鳥所在位置為圓心環繞移動,防止某組人被集火;動作快的寶可夢依靠腳程閃避火焰,速度不足也可以由小隊成員輪流施展守住而熬過一輪攻擊。
加速的白芒與安定的碧綠光罩守衛著每個戰士的生命,星星點點地在焦黑的土地上顯現,如花朵般層層綻放。
隻要維持這個狀態,勝利就在眼前——
喜悅的情緒才剛剛在少數人心底浮現,大地突然發出了震怒的轟鳴。
不是往常那般由火焰鳥的蘇醒而引發的小型地震,而是源自名為阿蘇的活火山深處、最本源的力量爆發。所有人都聽到了來自山頂的巨大爆炸聲——熔岩裹挾著岩石碎塊,被增強到極限的壓力猛地噴射出去,形成了一道直衝夜空的氣柱。
突如其來的衝擊和震動令不知多少人跌倒在地,而大地的騷動向來無法觸及天空中的神明。業意識到不妙,尚未來得及變換鼓點,火焰中的生靈已經展開雙翼,掀起了橫掃整座森林的颶風。
再沉重的寶可夢都抵抗不住這樣的風力,一時間被吹得歪歪斜斜,與殘枝敗葉滾作一團。烈焰馬正淩空躍過一道深溝,來不及站穩便在空中失去了平衡,背上乘騎的兩人也隨之飛出,撞了個昏天黑地。
業顧不得腹部撕裂般的劇痛,奮力支起身子望向自己的族人,昏昏沉沉的視野放明後卻感到渾身一涼。
幾分鐘前還舉著喇叭喋喋不休的青年半躺在地,後腦正對著一塊尖銳的岩石。鮮血汩汩溢出,以驚人的速度染紅了地麵。他的眼睛無意識地半睜著,瞳孔卻已經渙散,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了起來。
年輕的族長隻感覺大腦嗡的一聲,那片刺眼的血跡吞噬了視野中的一切。
作為曾經參與過索米亞納殲滅戰的戰士,業太清楚這樣的症狀意味著什麼了。“即將眼睜睜看著族人喪命”的痛苦尚未真切地落到皮肉,清淩淩的潔白光華突然驅散了血色。
一隻沾著灰塵和血跡的手輕輕放在了瀕死者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