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寂靜中,夢境的主人陡然驚醒。
她猛地坐起身,險些一腦袋撞上櫃子將自己碰個頭破血流。正趴在肩頭睡得香甜的小皮丘也慘遭拋飛,幸好訓練家下意識的反應足夠迅速,一手將毛團撈回,避免了一場室內放電慘案。
“丘……?”
電氣小鼠困倦地勉強睜開眼。而在它察覺到人類的呼吸聲過度急促之前,小夜已經飛快壓下一切異狀,動作輕柔地撫摸它毛茸茸的下巴。
小家夥無法抵抗這種暖洋洋的舒適感,很快便重歸夢鄉。直到此刻,訓練家才能輕輕呼出一口氣,視野透過狹窄的舷窗投向泛著薄霧的大海。
她知道夢中所見的一切意味著什麼。
除去每周一次、定時播放的“世界末日”圖像,她偶爾會見到全新的陌生畫麵,內容往往與其身處的地點有所關聯——烈焰穀時如此,風雪山上亦是如此。在一場戰鬥落幕後,她曾夢見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仿佛一切都在往壞發展的悲傷未來;有時那不同時空的影像也會提前到達,成為預兆危機的警示。
……隻是,這次實在來得太早了。
漁船才剛剛駛入薄霧,不祥的夢境已經緊隨而至,鮮血染紅的海麵仍舊曆曆在目,令人很難輕易平複悸動的心跳。直到金黃毛團開始一陣陣打呼嚕,小夜垂下眼,總算將紛亂的思緒徹底理清。
——毫無疑問,目前她不需要跳起來搖醒所有船員,用冗長的敬語逼迫他們返航。
夢中所見的冰與水的神戰固然可怖,但與此刻的現實有一個最大的矛盾點——蒼羽之神的狀態。
在上一次的夢境中,她看到兩隻神鳥在風雪山巔廝殺,最後落得一死一傷的悲慘下場。或許那位負傷的冰雪之神掙脫了人類的看管,一路向南逃亡到海上,這才撞入中極洋的漫天大霧,引發了後續一係列激鬥。
而如今的蒼羽之神正老老實實棲居在風雪山為族人們“打工”,根本沒有空閒離島,想必那場死戰也隻會是停留在夢境的幻影罷了。
至於最後的有效情報,“終霧海中或許有神獸棲居”……
說實話,在這片屢生怪象的危險海域,要是一隻神獸都沒有才是令人驚訝。
小夜搖搖頭,正欲重新躺下休息,動作突然一滯。
她驚醒時思緒亂作一團,沉重的心跳與尚且殘存的夢中悲呼融為一體,使人一時分辨不清虛幻與真實。但此刻……
透過舷窗微小的縫隙,小夜聽到了“聲音”。
不是耳鳴,更非錯覺——確確實實有微弱又詭異的笛聲在耳邊作響!
這一刻,人類隻覺得毛骨悚然,涼意從腳底一路衝到天靈蓋,硬生生驅散了盛夏的暑氣。
一時間,噩夢幻影和前世今生看過的所有恐怖片統統在小夜腦袋裡打轉,令她不得不當場拿出壓箱底的心理暗示法,催眠自己是個冷血無情膽大如鬥的朝北鼻——立竿見影地令心跳平靜呼吸沉穩,比睡著的小皮丘還鎮定。
……對了,皮丘。
小夜猶豫了片刻,還是輕手輕腳地迷迷糊糊的電氣小鼠揣進衣兜,精靈球們也一一帶在身邊。她一步步行至門前,無聲將門打開。
海浪聲撲麵而來,飛鳥的囈語與笛鳴如影隨形。睡眼朦朧的皮丘探出頭,見訓練家對它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年輕人暫時忽略煩人的“肌肉酸痛”,波導之力彌漫開來,又謹慎地隻停留在周身兩三米的範圍不再冒進。小夜循著聲音穿越廊道,來到微掩的船艙大門旁。
毫無疑問,聲音來自甲板——此刻理論上應當空無一人之處。
小夜握緊噴火龍的精靈球,試探著推開門。保養得很好的門軸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靜默中緩緩開啟,令夜空之下的甲板全貌映入眼簾。
籠罩海域的霧氣尚不濃密,依稀有星月之光柔柔灑下,照亮船上人的身影——不是夢中未顯真身的神秘神獸,亦非電影裡形態猙獰的鬼怪。
那不過是個起得很早的軍校生在吹陶笛。
小夜:“……”
虛驚一場的精神衝擊令“冷血無情朝北鼻”當場破功,重新變回海王丸號的新手二副。
或許是她的心跳聲在寂靜的甲板上太過明顯——也可能是皮丘的哈欠實在不加掩飾,吹奏者回過頭,行雲流水的樂曲頓時一滯。
眼看著風鈴那副總是神采奕奕、眉目堅定的麵容由驚訝轉為驚慌,腳已經站得筆直,手已經舉到敬禮的位置,仿佛下一刻就要用吵醒三百隻鯉魚王的音量大聲發言,小夜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立刻拿出最快的速度急衝上前舉起皮丘,用所有訓練家都無法抗拒的武器——毛團貼臉,阻止了一場室外音爆慘案。
直到電氣鼠開始在女孩腦袋頂上打滾,風鈴才終於抽出空閒,順著二副的手勢壓低聲音,講出了剛才被打斷的話。
“報告二副,我有執行船長的命令‘休息’——經過訓練的海軍預備役每天隻需要三到四小時睡眠,現在應當開始晨訓了!”
新人船醫目光炯炯地盯視著新人二副,迫切希望對方明白自己沒有“抗旨不尊”。而小夜望望天色,頓時陷入了對“晨”字定義的思索之中。
……枯葉第三軍校真的沒有被家長狀告過虐待學生嗎?
無論如何——用“在甲板上跑步喊口號會吵醒大家,等同於違背船長的‘休息’命令”的句式說服風鈴後,兩人暫時在船頭的蓋歐卡雕塑旁席地而坐,享受深夜大海的寧靜。
“難道是我打擾到您休息了……?”
麵對年幼女孩滿懷歉意的眼神,小夜連連擺手。
“碰巧醒了而已。”
她的視線落向船醫胸前掛著的陶笛——那是個巴掌大的小巧物件,大海的藍與浪花的白共同點綴其上,顯得精致又漂亮。
“你吹得很好聽——那是什麼曲子?”
軍校生嚴肅地回答:“謝謝您的誇獎,是《海兵隊進行曲》。”
“……”
樂器與曲名的風格衝突令小夜手一抖,險些把噴火龍的精靈球摔進海裡。
怪不得她剛才朦朦朧朧覺得笛聲有些過於激昂,和夢中悠揚溫柔的旋律完全不同——聽到這麼“振奮人心”的樂曲,就算真有鬼怪恐怕也得四散奔逃了吧。
前後折騰了這麼一通,小皮丘似乎已經沒了睡意,伸著腦袋四處環顧,似乎想辨彆自己身在何方。見小家夥迷茫地“皮丘皮丘”嘀咕個不停,風鈴毫不含糊地又送上了一個標準軍禮。
“報告皮丘,我們當前正在朝向南偏西方向航行,推測舷角為……”
軍校生滔滔不絕地講出一串塞滿數字和航海用語的難懂台詞,講得皮丘目瞪口呆,險些當場再次進入夢鄉。以小夜駕馭高速戰的反應速度都沒能找到插言時機,隻好任由同伴發揮。
直到三分鐘後,風鈴終於抬手指向天空,為自己的“彙報”正式收尾。
“——以上都是我通過‘星星’推測出的答案。報告完畢!”
小夜順著她的指引抬頭望去。透過淺淡薄霧,隱約可見北方的天空有星群閃爍,比雲間模糊的月牙更加明亮耀眼。
“那是‘北十三星宿’對吧?”
“是的。老師說過,隻要能看到它們,海上的船隻就永遠不會迷路。”
小夜望著遠空熟悉又陌生的繁星,讓閃爍光點安靜地投入眼眸。
在時空彼端的另一個世界,同樣的方向、同樣的位置,懸掛在夜空中的是北極星與北鬥七星。對於他們“特殊人士群體”而言,「北鬥」是星星的名字,亦是同類的代稱;即使是五六歲的幼童都樂於背誦每顆星的名稱與神話傳說,宣稱自己是“來自北鬥門派的武者,將會鏟除邪惡為正義而戰”。
——當然,這種時候往往會有個脫離中二期的掃興師長告訴他們,二十一世紀哪有什麼門派,咱們注冊的名字叫北鬥健身俱樂部。
而此世,大約隻是巧合——天空中依舊存在北極星,而北鬥七星的位置則被另外十二顆陌生的星辰所取代。它們與北極星共同構成“北十三星宿”,自古以來作為方向指示標而被水手們熟知。
視線穿越薄霧,小夜清晰地看到那十二顆亮點綴連在一起,仿佛絢麗的流火般直指北極星,其光輝比起橫跨長空的銀河亦不遜色。古人曾依此描繪出“彗星奔日”的神話故事,至今都是兒童識字繪本上的常見題材。
皮丘仿佛對那些隔著白霧依舊顯眼的亮點充滿好奇,揮舞著小爪子啾啾丘丘個不停。而風鈴也不知是在瞎蒙還是認真的,竟然嚴肅地和電氣鼠一問一答對起了話。
“皮丘!”
“那是北極星,也有‘破曉星’的古稱,是最靠近北天極的恒星。”
“皮丘丘?”
“您是說青龍星嗎?它是十三星宿中最亮的一顆星,和另外三顆共同構成彗星的‘彗核’。”
“皮丘丘丘?”
“當然。它們的名字分彆叫做……”
見一人一寶可夢聊得有來有回,小夜也隻好眨眨眼暫時保持沉默,心緒漸漸流轉到其他方向。
記得大副幸路曾經告誡過船員們,即使在霧氣最為稀薄的終霧海外圍,電子設備的運作依舊會被嚴重乾擾。既然風鈴需要靠星星辨彆方位,說明手機大概已經接收不到信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