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岐聽出他話中彆意,冷聲說:“道君不妨直言。”
太崖放下毛筆:“玉衡,你和那位奚姑娘走得太近。”
“弟子知曉分寸。”
語氣談不上好壞,但也生硬得很。太崖笑道:“為師知曉你有分寸,我也並非是在說此事。”
“道君何意。”
“我和見遠同窗百年有餘,雖不至於識人如洗,但對他也了解一二。”太崖稍頓,“他與人族不算親近,並不是個會好心收養人族的性子。”
聽了這話,藺岐終於轉過身,垂下眼簾看他。
“奚姑娘不是被收養。”他正色道,“她雖在月府養傷,但也幫著解決了困擾太陰城已久的狐患——師父理應知曉。”
太崖眯了眯眼,臉上的笑淡去幾分。
他提起月楚臨的事,可並非是讓他來維護奚昭。
“便是幫了月府,見遠也不會輕易留她。留她而又不延長其壽命,所為何意?”
人族性命,至多也就一百來歲。對修為強大的妖族來說,不過立談之間。
月府收留奚昭,幫她治病療傷,卻從未想過替她延長壽命。
叫外人來看,誰都瞧得出個中蹊蹺。
藺岐思忖一番:“或許尚未到時辰。”
畢竟她的身體情況剛有好轉,哪怕是仙丹靈藥短時間內也不能吃得太多。
“玉衡,”太崖的目光重新移回書上,再不看他,“你便是太過好心,無論看誰都是善人義士,才落得如今這般下場。”
他說這話時語氣含笑,仿作調侃。可又如綿裡藏針,紮得藺岐眉頭稍擰。
“師父,與此事無關。”
太崖翻過一頁書:“見遠對奚姑娘或有所求,奚姑娘也不是個糊塗人,這一年半載裡,或許早已琢磨出不對勁。而她明知如此,如今又有意接近你——玉衡,想必再無需為師多言。”
藺岐一時不語。
良久,他才緩聲道:“即便如此,按師父所說,也是月公子為難在先。恰如今日,若無月公子旨意,那碗摻了霜霧草的薑湯也送不到奚姑娘的手中。”
太崖手中稍頓,掃他一眼。
“另有一事,”他收回視線,“見遠昨日說,鬼域的人將在月府暫住一段時日。如今鬼域尚在太陰、赤烏兩境中搖擺不定,亦不知他們與赤烏的人私下有無來往。赤烏還未收回對你的追殺令,屆時鬼域來人,你能避則避,小心叫人取了項上人頭。”
“弟子知曉。”
等他走後,太崖許久未動。
冷風從窗縫間刮進,吹得書頁亂翻。他便望著那胡亂翻動的書頁,直至風停。
紙頁隨之停下,是最常翻的那一頁。
頁麵更為粗糙,其上被他用朱紅筆圈點勾畫。勾畫得最多的幾處,概是些定契的類彆和方式。
“當真死板,怎就收了這麼個徒弟。”他單手支頜,另一手則壓在紙上,指腹輕輕拂掃,“就不曾想過,彆人要拿你做何事麼?”
***
藺岐折回奚昭的院子時,子時剛過。
天又黑沉許多,若無縹緲燭火,怕是路都難尋。
繞過長廊小徑,他遠望見月郤獨身一人守在門外。孤冷的身影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絲毫看不出平時的張揚之色。
藺岐清楚,要是沒有月楚臨和月郤的意思,那碗薑湯送不到奚昭的手中。想到被私養在花房裡的靈獸,也不難猜出這碗薑湯的用意。
如太崖所說,這是月府私事,本與他無關。
不該多言,不該乾涉。
但道理和言行終歸落在兩處,兩人錯身時,他還是開了口:“若府上不能豢養靈獸,不妨與奚姑娘直言。而非私底下使些陰策,惹來釁端。”
他尚未意識到自己話裡話外都在袒護奚昭,可旁人聽來,卻是一清二楚。
月郤睨過視線,像截好不容易活過來的木頭。
“藺道長?”他陡生煩悶,語氣也衝,“道長為奚昭療傷,救了她,月家自然感激不儘,定以厚禮相待。但家中私事,還輪不著一個外人插手。”
藺岐卻道:“月府私事,便是想儘辦法熬煎人?”
月郤聞言,竟有半晌恍惚。
但旋即,他便不快蹙額。
他知曉自己做錯了事,奚昭要打罵他、怨他,他自是心甘情願地受著。
可這半路來的道人與他非親非故,能站在什麼立場上指摘他?
雨夜昏沉,他的麵容越發冷肅:“兄長容你進府,斷不是為了讓你說這些話。早便聽聞公子岐樂善好施,可眼下未免將手伸得太長。”
藺岐眸光漸冷,隱能聽見劍鳴之聲。
兩人已是劍拔弩張之勢,恰在這時,房裡忽有響動。
藺岐移開視線,回身推門而入。
直至房門緊閉,兩人都再未看對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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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後,藺岐一眼就看見床畔的鬼魂。
那道鬼影本就沒有呼吸,又一動不動地守在床邊,似乎和這房中的桌椅櫃子沒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