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岐著實沒想到這鬼會闖進來。
他在房外設了三轉純陽火符,較之僅能驅散惡鬼邪祟的辟邪符,純陽火符的威力更甚。
足以燒得普通鬼魂灰飛煙滅。
饒是修為再高些,也得受著陽火焚魂的痛苦。
而這鬼不僅闖進符陣,竟還麵不改色地坐在陣心。
若光看神情,實難瞧出她正飽受焚魂之苦。
要放在尋常修士身上,受著這樣的折磨還能不露聲色,他定然心有欽佩。
但偏是個孤魂野鬼。
鬼和人不同,往往更為極端。倘若心生欲念,便會不受控製地膨脹,再逐漸擠占其他感官、情緒,直至化為本能。
換言之,眼下她遭受火符焚魂卻毫無反應,要麼是性情堅定,咬著牙忍受磋磨。
要麼,便是她已被催生出足以壓下痛覺的鬼欲。
藺岐望她一眼,心底斟酌著哪種可能性更大。
似是感受到他的打量,月問星的頭沒怎麼動,隻僵硬地轉過眼珠子,剜著他。
“看什麼?”她語氣陰冷,帶著明顯的戒備意味。
不等藺岐應她,床簾後的奚昭就先出了聲:“誰進來了?”
“是個道人。”月問星俯下上半身,沒骨頭似的倚在床邊,臉緊緊貼著床簾,“奚昭,你有沒有好點兒?”
“嗯……”奚昭應得有氣無力,“吃過藥就好多了——是藺道長嗎?”
月問星不大願意聊起他:“不知道姓什麼,隻知道是個道人。”
確定奚昭氣息平和後,藺岐這才上前:“奚姑娘,是我。方才師父來信催促,故回了寧遠小築一趟。”
奚昭:“我聽周醫師說了,道君找你是有什麼急事嗎?我這兒也不打緊了,若有急事,小道長可先去忙的。”
她這話說得費勁兒,末字落下就開始咳嗽。
“無妨,已處理妥當。”饒是有月問星在旁盯著,藺岐也直言不諱,“奚姑娘,鬼魄近身並無好處。”
眼一轉,又冷視著月問星。
卻道:“鬼魂遊離於世,還當引去鬼域。”
聽見這話的瞬間,伏在床邊的月問星緩抬起眼簾。
沒什麼精神氣的瞳仁就這麼直直盯著他,比起人,更像是藏在山間野廟裡的小石像,空洞怪譎。
霎時間!圍在房間四周的符陣遽然顯形。
像是狂風吹動下的篝火,三圈純陽符火劇烈顫抖著,顫抖出壓抑至極的鬼號。
整間屋子都被亮堂堂的火光映滿,就在這時,一隻手從床簾裡伸出,拂開簾子。
風止符停,房中又歸於昏暗。
奚昭的臉露了出來,帶著些許疑色。
奇了怪了。
她剛才明明看見外頭亮得很。
見房中沒什麼異樣,她壓回狐疑,問:“小道長,你要引她走嗎?”
——臉色更差了。
看見她的第一眼,藺岐便冒出這念頭。
不知從何生出股不悅,他道:“此事並非岐職責所在。”
“那不就行了。”奚昭說,“她影響不到我,外頭又在下雨,就讓她在這兒待會兒吧。”
“但……”
“她叫——”奚昭頓了瞬,隱去姓氏,“問星。我先前說撞見鬼了,就是她。道長說得不錯,她確然不是什麼惡鬼。方才這裡沒人,也是她一直陪著我。”
“奚昭。”月問星忽然喚道,一手拽住她的袖子。
奚昭轉過頭看她:“怎麼了?”
月問星搖頭,俯身,腦袋隔著被褥輕抵在她腿上。
“你還在怕我麼?我不會傷你的。”
哪怕隔著被子,奚昭也能感受到那沁入骨頭的涼意。她忍過寒顫,低頭輕輕揉了下她的發頂。
“我知道。”
藺岐稍蹙起眉。
方才他和奚昭說話時,月問星始終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專心致誌地望著奚昭。
而眼下——在奚昭從他身上移開視線後——她的頭枕在奚昭腿上,那雙漆黑眼眸卻隔著散亂的發絲,從暗處窺探著他。
用那分外沉鬱的眼神死死咬著他,一眨不眨,像是久不見光的深潭洞穴,令人深覺不適。
他忽然想起方才連純陽火符都險沒壓住的陰戾鬼氣。
眉頭愈發緊擰。
並非……惡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