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秉舟看見奚昭的神情,思忖片刻後道:“不用擔心,鬼域不是任人為所欲為的地方。”
雖是寬慰,但奚昭的神情並沒有好轉多少,仍是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她知道鬼域不能任人為所欲為,但月楚臨要真是恪守規矩的人,也不會取她魂魄了。
見她眉頭稍擰,薛無赦將哭喪杖倒杵在桌麵,雙手疊在哭喪杖的杖柄上,以撐著下巴。
“秉舟說得是,要真怕惹上他這大麻煩,就索性將他的魂魄拘在地府——誒!”他歪過腦袋看她,曲肘去撞她的胳膊,“你還可以順便解解氣,拿鬼鞭子打他幾回,如何?或者再乾脆些,直接推他上往生橋,下輩子變牛變蛙,變狗變豬、”
他不光說,還要用手抵著鼻尖兒,往上一推。
“便像這樣,整日哼哼亂叫。哪怕再想找你麻煩,卻連圈門都出不了。還不讓酆都的人知道,誰都救不了他,怎麼樣怎麼樣?”
奚昭看見他那模樣,一時沒忍住笑。
語氣也輕快了些:“要真這樣,他準得下下下輩子都饒不了我。”
“那也得等到他下下下輩子再說啊。”薛無赦垂了手,眉眼稍彎,“更何況這輩子都見不著兩麵的人,擔心他下下下輩子做什麼?”
倒也有理。
奚昭想了想:“那便去鬼域走一趟吧,也好打消他的心思。”
“便是不去看那麻煩,去鬼域玩兒一趟也好啊。”
薛無赦興衝衝道。
“孽鏡台你知道嗎?好些亡魂剛被引入鬼域,一個個都哭天搶地的,說自己這輩子沒犯過什麼罪,周圍人誰都說他最良善、最好心,憑何往地獄押?
“結果往孽鏡台上一送,才知他小時偷金偷針,大時搶劫殺人,何種罪都犯過。愣羞得他麵紅耳赤,一個字都不敢往外蹦。有時看下來,比那人界的戲台子都熱鬨。
“望鄉台……望鄉台就算了,那處沒什麼好待的,個個兒哭哭啼啼,看得人心裡酸得很——當然,我也算不得人了。上回有一惡鬼逃了,秉舟四處找他,最後還是在望鄉台逮著的。前不見還凶神惡煞的人,往望鄉台上一站,看見他家裡人因為他的事兒受了牽連,在人界吃苦受罪,登時開始亂嚎瞎哭。
“秉舟本是去捉他的,反被他揪著胳膊嚎了一整天,秉舟半天擠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便也木著臉由他哭。到最後那鬼哭得手都在抽筋兒,秉舟的耳朵也險被他哭聾了。等他回來再與人說話,十個字兒裡隻聽得見一兩個。跟他談天他說地,讓他出去他進門。”
他講得起興,薛秉舟插不進話,便移開視線,看向了牆上的一簇乾花。
是他送給她的那簇。
雖已半枯了,可她保管得很好。四周還圍著用竹篾編成的小圈,遠遠望著跟塊嵌在牆上的小花圃似的。
他默不作聲地盯著那乾花,思緒也遊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薛無赦曲起手肘撞他兩下,他才回神。
“兄長有何事?”他問。
薛無赦笑道:“快將哭喪杖拿出來。”
“真要去打那月楚臨嗎?”薛秉舟問。
“打什麼打!”薛無赦放聲大笑,“是要你把哭喪杖拿出來,往她胳膊上的無常印裡注些鬼氣,她也好去鬼域。”
“現在?”
薛秉舟怔然看向奚昭,卻見她與方才大不一樣,眼中已見淺淺笑意。
“可月楚臨不是三天後才去鬼域麼?”
“秉舟,你又神遊到哪裡去了?還不快將魂扯回來。”薛無赦舉起哭喪杖敲了敲肩,“她是要去下麵玩兩天。提前去,也好熟悉熟悉往生橋麼,省得到時候走錯地方。”
薛秉舟明了。
待他變出哭喪杖後,兩人一道將哭喪杖化成了匕首,又用匕首割破手臂。
漸有兩縷淡黑霧氣從傷口泄出,交織著遊向奚昭的胳膊,最後沒入那白黑分明的無常印裡。
鬼氣沒入無常印的瞬間,奚昭便感受到一股森冷寒意。很快,那股淩冽冷意便遊走至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