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同是天涯淪落人
同日晚上九點零七分,綠陽春餐廳。
悠揚的小提琴聲從女孩蔥白般的十指間流淌出來,在水波上彌漫反射之後,又向著餐廳的各個角落浸潤過去。那便像是一隻無形卻又輕柔溫暖的大手,輕輕地撫過食客們的心頭,讓人在享受味覺盛宴的同時又體會到一種通體舒泰的快感。
一曲終了,餘韻尚在悠揚,裝扮整潔利落的服務生踮著小快步來到了演奏台上,將一大束鮮送到了女孩的手中。
“客人送給你的——沒有留言,也沒有留名。”服務生輕聲說完之後,便想要往台下走去。可那個女孩卻叫住了他。
“等等。”女孩的聲音也如同小提琴一般悅耳動聽。
服務生停下腳步看著女孩。女孩已經放下了小提琴,她把那束捧在胸前,秀眉輕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香飄散,女孩雖然看不見,但能聞出那是一束百合。她的右手在朵間輕輕摩挲了片刻,然後從中摘出了一根單枝向服務生遞過去。
“請把這朵回贈給那位慷慨的客人。”女孩柔聲說道。
服務生點點頭,回了句:“明白。”然後他快步下了演奏台,往餐廳角落裡走去。那裡地勢幽靜,是整個大廳中最不起眼的地方。餐廳的經營者在這角落設置了幾張彆致的小餐桌,為可能光顧的情侶們開辟出一處典雅安靜的空間。給女孩送的那個客人此刻就獨坐在其中一張情侶桌上。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他看著服務生一步步地走近,臉上現出詢問的神色。
“先生,這枝百合是我們的小提琴手回贈給您的。請您收下,謝謝您的捧場。”服務生恭恭敬敬地把朵奉上,言辭間也極儘禮儀。
年輕人“嗬”了一聲,他將那枝接在手中,然後衝服務生略略點了點頭。服務生完成了任務,鞠躬離去。
年輕人沉凝了片刻,似乎在細細品味手中百合所散發出來的幽幽清香。而此刻在台上,女孩已經開始下一曲的演奏。當音樂聲飄揚過來的時候,年輕人抬起目光看向那個女孩,他的臉上雖然看不出什麼表情,但在眼角間卻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而女孩隻是沉心於自己的演奏,當音樂將她包圍的時候,她似乎便被絕斷了與外界的所有聯係,她的情感全都隨著琴弦的振動而揉入了連綿的樂曲聲中……
她仍然穿著那身白衣翠裙的演出服,如蓮般淡雅秀麗。
不過一個小時之後,當女孩出現在餐廳門口的時候,她的裝束與氣質卻與演出時有了極大的不同。
翠裙已經換去,變成了一條黑色的長褲;上身的白衣也從緊束的女式襯衫換成了寬大樸實的外套。除此之外,在她的左臂上還戴著一隻黑箍,被白衣一襯顯得異常紮眼。
那是一隻孝箍,戴著它意味著女孩不久前剛剛失去了一位親人。
女孩臉上的神情也印證著這一點——她緊鎖的眉宇間充滿了憂愁。
此時夜色已深。綠陽春餐廳前雖然仍是燈紅酒綠,但人氣已經散去了很多。秋風略過,寒意襲人,女孩禁不住縮了縮纖弱的身體。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站在女孩身邊,他顯出一副欲走還留的猶豫樣子,躊躇再三之後,終於又開口問道:“你……真的不用我送你嗎”
“真的不用。”女孩聲音輕柔但態度堅定,“今天會有人來接我的。謝謝你!”
男子搖搖頭,想不通會有誰來接女孩。女孩的父親剛剛去世,而她似乎並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親人和朋友。
男子是餐廳的大廚。因為總是和女孩同時上下班,所以這幾天他就臨時承擔起接送對方的任務。可是今天女孩卻突然提出不需要他送,他難免有些奇怪,同時也有一些擔心。
“你不用為我擔心。”女孩似乎感覺到了對方的想法,又說道,“就算接我的人不來,我也不會走丟的——有牛牛陪著我呢。”
男子的目光垂下來,落在了女孩腳邊一隻拉布拉多犬上。這是女孩口中的“牛牛”,是父親生前送給她的一隻良種導盲犬。牛牛訓練有素,既聰明又忠誠,確實是個令人放心的引導夥伴。
“那好吧。”男子不再堅持了,他與女孩告彆之後,一個人向著餐廳的停車場走去。開車經過門口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向著女孩站立的方向看了幾眼。
女孩仍是孤零零地站著,那個接她的人還沒有來。
男子微微搖了搖頭。他已經發現經過這些天的相處,自己在憐憫之外似乎又對女孩有了些彆的感情。可是,他並不想讓這感情再培育下去。
看著女孩空洞無神的雙眼,男子在心中歎息一聲“可惜了”。然後他踩下油門,汽車加速向院外的大路上駛去。
女孩聽出了男子的離去。她提了提手中的狗繩,牛牛立刻領會了主人的意思,帶著女孩的腳步向前走起來。在遇到台階的時候,牛牛就會把身體橫在主人的小腿前麵,發出特定的警示,等主人小心翼翼地踏上平地之後,它才又繼續往前邁出輕快的腳步。
一人一狗就這樣相互配合著走出了餐廳的院落,此時街道上的車輛和行人也已非常稀少,女孩的身影被昏黃的路燈長長拉開,多少顯得有些孤獨和無助。
女孩的耳廓忽然輕輕地動了一下,她聽見身後傳來了輪胎和地麵摩擦的聲音。她預感到了什麼,於是便停下腳步等待著。
隨著輕輕的刹車聲,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女孩身邊。車內的年輕男子搖下車窗問道:“需要幫助嗎我可以送你。”
女孩沒有立刻回答,她向著年輕人話聲發出的方向俯過身去,同時用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氣。
年輕人一愣,他跟著抽了抽鼻子,隨後他忽然明白了什麼,目光轉向車內。
一枝百合靜臥在儀表盤上方,車內因此而飄逸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年輕人無聲地苦笑著,他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對方的“陷阱”中。
“好了,我就是在等你。”女孩臉上的神色嚴肅得很,她冷冷地問,“你在盯著我”
年輕人看起來並不想反駁。沉默片刻後,他建議道:“先上車吧——外麵很冷。”
女孩卻往後退了一步,警覺地搖著頭:“不,我不會上你的車。”
“那……我們找個地方坐一坐”看到女孩拒絕上車可又沒有離開的意思,年輕人便提出了第二個建議,“就在附近的那個咖啡館。”
女孩知道那個咖啡館,離綠陽春餐廳也就百米的距離。略一猶豫之後,她點頭同意了。不過她隨即又強調說:“我自己走過去。”
“好吧。我先過去等你。”年輕人開著車離開了。很快他便到達了那個咖啡館。按照習慣他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然後叫過一個服務生吩咐道:“有個女孩正從綠陽春餐廳那邊走過來,你去接一下她——她的眼睛看不見。”
服務生應聲而去,七八分鐘後,他把女孩領到了桌邊。
“請坐。”年輕人淡淡地說完之後便沒了下文。這樣的會麵本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他甚至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建議這次會麵,就像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離不開那個餐廳一樣。
女孩摸索著坐在了年輕人對麵。牛牛則伸長鼻子東嗅西嗅了一陣,然後半臥在主人身邊,同時受到了主人緊張情緒的影響,它像保鏢一樣瞪大了雙眼,緊盯著不遠處的那個陌生人。
“你為什麼要盯著我”女孩也不寒暄,直接拋出了一個硬邦邦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