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盯著你。”年輕人在等待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應答的話,“我在餐廳吃飯。走的時候看到了你,我隻是想幫個忙而已。”
年輕人雖然沒有撒謊,但那並不是事實的全部。至少他在吃完飯之後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刻意在停車場等待了一會兒。這樣他才會看到女孩一個人走上了街道,於是他把車開了上去詢問對方是否需要幫助。“不,你在盯著我,我能感覺得到。你彆想騙我,雖然我是個瞎子——”女孩皺了皺眉頭,顯出不快的表情,“瞎子有時候反而能看到正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是的……”年輕人自嘲似的“嘿嘿”一笑,“比如說,那枝百合。”
“你不是第一次給我送了。”
年輕人默認,他無法也不想反駁這個問題。
“這些天你每天都來,而且都等我走了以後你才走——我看不見,但我感覺得到。”女孩又強調了一遍,“你在盯著我,你彆想騙我。”
年輕人輕歎了一聲。也許真如女孩所說,雙目失明反而給了她異於常人的第六感覺。他自以為他的行動可以瞞過任何人,誰知今天卻會敗在一個盲女的手下。
“好吧。”他乾脆坦然承認了,“我是在盯著你。不過我沒有惡意,我隻想看你安全地離開。因為……你最近失去了照顧。”
“你……什麼意思”女孩被觸到了心機的柔嫩處,她的聲音略有些顫抖。
年輕人咬了咬嘴唇,似乎某些事情讓他感到痛苦,然後他沉著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失去了父親……”
女孩“嚶”了一聲,淚水立時從她失神的雙眼中滑落下來。同時她又聽見那年輕人繼續說道:“我也是剛剛失去父親,所以我能體會到你的感覺……突然間失去了照料,好像生命中某個重要的支撐消失了……”
“什麼你的父親也……”女孩驚訝地張著嘴,淚珠仍然掛在她的臉上,不過她的敵意明顯散去了很多。
“是的,我的父親。”年輕人重複了一遍。他並不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什麼不妥,十多年的朝夕相處,那個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與父親無異。
女孩愣了片刻,她的淚水漸漸止住,然後她突然問道:“你就是因為這個給我送而且還盯著我”
“不。”年輕人卻搖著頭說,“我給你送,隻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音樂。”
女孩稍稍露出意外的表情:“你懂音樂嗎”
“不懂。但我能聽懂你的曲子。尤其是你每天演奏的第一首,總是……總是讓我想起那些失去的人……”
“那是德國人德爾德拉的《紀念曲》,本來就是為緬懷那些逝去的人所作……”女孩幽幽地歎了一聲,“你能聽懂這首曲子,說明你倒沒有騙我,你確實失去了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就像你說的,父親……”
女孩的聲音越說越低,隱隱間與那陌生人產生了同病相憐的哀楚。
年輕人也沉默了,他的目光有些迷離,耳畔似乎又回響起那輕緩安靜的樂曲聲……同時那些人的容貌也在眼前閃現著,或模糊,或清晰,有些又相互交錯重疊起來,變幻出怪異的形狀,讓他無從分辨。
那些記憶讓他的腦袋越來越漲,他終於忍不住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你怎麼了”女孩的問話不再像剛才那樣冷冰冰了。
“沒事。”年輕人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揉揉額頭,似乎要擺脫當下的窘境,他便岔開話題說道,“你演奏的第三首曲子我也非常喜歡。”
“第三首”女孩用手輕輕地支起腮幫,“它會給你什麼樣的感覺”
“它能讓我的心沉靜下來。”
“你是不是有很多心事有些事情讓你感到困惑,過去的,未來的……還有前方的路……”
年輕人愣住了,他怔怔地看著女孩,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有如此準確的判斷。
女孩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行為和思想,她微笑了一下,解釋說:“那首曲子是法國人馬斯奈的《沉思》,是一首著名的冥想曲。你有幾分的心事,它便能和你激起幾分的共鳴。”
這是年輕人第一次見到女孩露出笑容,這使得她略顯蒼白的臉龐上多了幾分暖意。他忍不住由衷地讚美道:“你笑起來真漂亮。”
女孩低下頭,笑容雖然消失了,但她的神態顯然是接受了對方的讚美。片刻後她用下論斷的口吻說道:“你不是個壞人。”
“為什麼”年輕人問道。這恐怕是任何一個男人在相同境地下都會問的問題。
女孩的回答竟是如此的簡單:“因為你真的聽懂了我的音樂。”
“那之前呢我是說討論音樂之前——我在你心中就是個危險的壞人吧”
“也並不完全是……”女孩想到自己剛開始的態度,不免有些歉意,“其實是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我不想惹上麻煩。”
“嗯……什麼事”
“昨天有個客人,他喝多了酒……然後對我說了一些無禮的話,這個事你應該知道吧”
“是的。當時我還很擔心,所以我一直等到你安全離開餐廳後,我才離去。今天我盯著你,也是害怕那個人還會回來找事。”年輕人顯出一些著急的語調,而他的話語隨即便被女孩打斷了:“那個人死了。”
年輕人偽裝出一聲驚呼:“什麼”
“就是昨天晚上他走了以後出的事。看起來是車禍,可是他有一些朋友卻認為不那麼簡單。今天下午那些人找到了我,他們懷疑是由於和我爭執引起的禍端。可我身邊不可能有人會做那樣的事情……不過今天你又出現了,我就想得多了一些……”女孩斟酌著,把話說得儘量委婉,“我也不是懷疑你,隻是……隻是想見到你,能當麵問一下。”
年輕人的心頭微微一緊,但沒有在神情上表現出來。他知道阿勝的那些朋友會是誰。昨晚的事情他已經做得非常小心,就是怕惹來警察或是阿華之流給女孩帶來麻煩,沒想到麻煩還是上了門。這個阿華……看來還不能太小看他了。
“你不用想那麼多,問心無愧就行。”年輕人寬慰女孩道,“像他那樣的人,平時不知道惹了多少事,就算真有人害他,怎麼算也算不到你頭上。”
“也是,確實是我太多心了。”女孩已經完全打消了先前的疑慮,自嘲著說,“可能也是跟我的性格有關吧,遺傳。”
說到這裡,她又想到了某些傷心的事情,忽然沉默下來。片刻後,她才沉著聲音說道:“你知道嗎我的父親是個警察。”
年輕人半晌沒有回應。女孩抬起頭,徒勞地睜大雙眼:“你怎麼了”
“很晚了,你該回家了……”年輕人控製住起伏的心潮,用儘量自然的語氣說道。
女孩品出了對方告彆的意味,她也覺得自己有些多言,對方畢竟隻是個陌生人而已。
“是很晚了……”女孩猶豫了片刻,問道,“你……你還會送我嗎”
“當然。”年輕人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對女孩有著難以言明的責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