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吹製有無模吹製,還有有模吹製。之前陶二郎用的就是無模自由吹製,如今做玻璃窗,自然需要提前量好窗戶的尺寸,再用陶土製作模具燒製,然後在模具內吹製。
這樣吹出來的玻璃,會在中心留有一個傷疤,一眼便能認出來——主塔的窗玻璃就沒有這樣的傷疤,而是平整、毫無瑕疵,陳榕覺得那材料很可能不是玻璃。有模吹製出來的玻璃,可以算做雙層玻璃
,中間留有空氣。空氣的導熱係數遠小於玻璃,因此這種雙層玻璃有一定的保溫效果。
陶二郎花了不少時間做出幾十塊淡綠色的窗玻璃,而當工匠們小心翼翼地往青磚房上裝玻璃窗時,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這是什麼東西?”
“我聽陶師傅說,陳姑娘叫它玻璃窗,可透光了。”
“這顏色可真好看啊。”
眾人議論紛紛,眼中滿是新奇。
陳榕很滿意,她的領地總算有點樣子了。
周況這個建房總負責人本職是木匠,但因為在建房一事上不怎麼插得上嘴,他便帶著一些人,用炮製好的木材做木頭家具。當第一批住房的玻璃窗安好時,每個房間的木床也差不多做好了。按照陳榕的要求,他做了兩種床,雙人床和單人床。
被服組成績同樣斐然,可以保證每張床上都有一床新被子。
陳家堡第一批和第二批領民總共有八十多人,共十六戶,九個單人,按照先到先得的原則,他們是第一批入住的,因為有幾戶人多,分到兩間房,而單人暫時兩人一間,一人一張單人床,最後總共分出去二十三間房。
接著依然是按照小蓮記錄的名單來確定先後順序,早到的先把剩下的九間房住滿,這就又安排了七戶和四個單人,其中包括相廣成和翁茯苓。
主塔內少了一半人,頓時空曠不少。陳榕稍作調整,讓剩餘人都在事務大廳打地鋪,她和小蓮單獨搬到了檔案室住。
她最熟悉的第一二批領民都住進了青磚房裡,剩下的不知底細,她可不敢晚上跟他們一起睡。小蓮雖性彆為男,但他一直女裝打扮,她同樣不敢把小蓮一人放在那群人中。
本來陳榕是讓小蓮把他自己安排進青磚房裡的,但他見她都沒給自己安排,便不肯。陳榕想了想也就算了,頂多再辛苦一個多月,等領主成長係統升級了,她就帶著小蓮住到二層去。
檔案室裡,陳榕和小蓮隔著木架一人一邊,誰也看不到誰。
衛承在看到陳榕對二人鋪蓋的安排後便明白了什麼,這段時間被他刻意忽略的異樣紛紛湧現眼前。
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晚上,衛承躺在自己鋪蓋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檔案室的淡綠窗戶中有月光悄然灑進來,隔著木架子衛承看不到房間另一邊的陳榕,這也給了他莫大的勇氣。
他已想好,即便說出真相之後被厭棄、被驅趕,也都是他應受的,是他沒有在最恰當的
時候說出真相。
“姐姐,你睡了嗎?”衛承出聲詢問。
陳榕在現代一般都要十點以後才睡,穿來古代後沒有睡前娛樂活動,她每回總要輾轉反側許久才能睡得著,現在稍微好一點了,可依然至少要躺半小時才行,聽到衛承的聲音時,她還很清醒。
“沒呢,怎麼了?”陳榕問。
那邊卻沒了聲響。
陳榕探頭看去,不過因為木架阻隔,她什麼都看不到。</“小蓮?”
“……我不叫小蓮。”
陳榕一怔,笑道:“我知道。”
那邊又沒了聲音。
這陣沉默中,陳榕禁不住有些忐忑,小蓮跟她攤牌,該不會是打算離開了吧?小蓮要是走了,陳家堡那麼大一攤子的事,她都得抓手裡,想想都頭禿。
可人家有自己的人生,已經幫她很多了,她也不好硬留人家。
陳榕隻得遺憾地歎了口氣道:“一直以來都麻煩你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衛承心中一顫,他就知道,她早發現了他在男扮女裝,隻是在等他自己坦白罷了。
如今真相大白,她要趕他走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明日就走。”他說。
陳榕聽得有點心痛,這麼好的幫手啊,說走就要走了,太難受了。
“早點睡吧,明日我送你。”她忍著心痛,故作若無其事。她擔心她表現得太不舍了,會令他為難。
畢竟是她來到這個時代後最信任的人啊,她一直都很感激他的幫助。
另一頭傳來微不可查的應聲,隨後檔案室內恢複平靜。
陳榕翻了個身,有點睡不著了。
小蓮之後,她該把誰提起來做這個大總管呢?不識字的肯定不行,可識字的就那麼幾個,哪個都不合適……難道還是隻能她這個堡主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陳榕還是沒有睡著,為培養睡意,她甚至都沒敢翻身,想給自己的大腦造成一種“身體已經不動了你也該歇了”的假象。
也就在這時,她聽到一聲極其細小的哽咽,若非太安靜,她差點錯過。
陳榕豎起耳朵,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另一聲壓抑不住的哽咽。
……有鬼?
不對,這世上哪來的鬼。
她坐起身,掀開被子穿上鞋,悄悄地摸到另一邊,在小蓮的鋪蓋邊蹲下。
他背對著她,麵朝牆壁,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陳榕有點遲疑,莫非不是他?
“小蓮?”陳榕極小聲地說。
這輕輕的一聲聽在衛承耳中,卻不亞於晴天霹靂,他驀地彈起,向後一縮,受驚的鵪鶉似的,砰的一聲撞在牆上,瞪大眼睛看向陳榕。
陳榕:“……”罪過,她嚇到他了。
她剛想道歉,就見月光下,他的眼睛有點紅。
衛承深吸了口氣,疑惑道:“姐姐?”
話出口他才發
覺聲音裡還是帶了些許不自然,頓時閉嘴。
陳榕頗為期待地說:“其實吧……不舍得的話,也可以不走的,你說是不是?”
若小蓮走得很果斷,那她當然無話可說,但現在他都因不舍而哭了,那她就小小地勸一下,也不算過分吧?萬一他不走了呢?=;;;XS
衛承有些詫異,又帶著些許期待:“可是……你不會討厭我嗎?”</p陳榕也很詫異:“我為什麼會討厭你啊?”
衛承一愣,就著月光他看到陳榕的神情坦坦蕩蕩,他意識到他之前或許是誤會了什麼。
就這麼掩飾過去嗎?
他抿了抿唇,正視著她道:“因為我是個男人。”
“你是個男人,與我討厭你有什麼邏輯關係?我又不厭男。”陳榕頓了頓,總感覺今晚上她和小蓮的談話有些信馬由韁,不知偏到哪裡去了。
陳榕乾脆席地而坐,看著衛承道:“我們重新來過啊。你是打算明日就走嗎?”
衛承反問道:“不是姐姐要趕我走嗎?”
陳榕一臉冤枉:“我幾時要趕你走?你跟我攤牌,難道不就是你想走的意思嗎?”
“我沒有……”衛承一頓,垂眸道,“我男扮女裝,姐姐在不知情之時……難道不覺得惡心嗎?”
“你男扮女裝後這麼可愛,我為什麼要覺得惡心?”陳榕先反駁了一句,但又覺得有點不對,這樣說得她好像很喜歡可愛的男孩子似的……雖然她確實不討厭。
見衛承的理解似乎要滑向詭異的方向,陳榕趕緊道:“不是,你彆瞎想啊,我沒有彆的意思。我知道你這樣一定是有苦衷的,自然不會因此而看不起你。你是我找入陳家堡的第一個成員,那麼多人裡麵,我隻將進入儲藏室的權限給了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怎麼可能因為你的性彆就對你另眼相看?”
衛承垂下視線,不想讓陳榕看到他眼中的些微濕潤。
這逃亡的一路上,他都不曾掉過眼淚,偏在他以為自己要被趕走的那一刻,終於忍不住哽咽。
這一路,他吃儘了苦頭,甚至想過放棄,皆是撐著一口氣,才堅持了下來。陳家堡比之他曾經的住處自是遠遠不如,可這裡讓他逃亡以來疲憊的身心得到了妥善的休憩,一想到離開,他便隻感到迷茫與萬分不舍。
“我叫衛承。”他說。
陳榕想說這名字不錯,但……衛?她總覺得這個姓氏有點耳熟啊。對了,邊上那個州的瀝王是叫衛軒吧?而且,她記得瀝王是大鄴的皇親來著,似乎是皇帝的叔叔。
本來陳榕不會這樣聯想,但衛承一直以來的表現都有些異常,她起初就覺得他身份非比尋常,如今得知他的姓名,她自然會往那個方向去想。
“我來隨便猜一下啊,猜錯了你就隨便笑笑。”陳榕道,“你是……大鄴皇家的人?”
衛承點頭道:“是,我是大鄴皇太孫。”
陳榕:
“……”
還是比她猜的地位更高級一點。
沒等陳榕反應,衛承繼續道:“我父親,大鄴皇太子因謀反而被我皇爺爺下令圈禁,我父親不肯就範,帶著我出逃,卻在路上被擒,隻有我逃了出來。”
陳榕:“……”
這就有點刺激了啊。
她慢慢地說:“我本來還想,要不明日你就恢複男兒身,換回真名。如今看來,你還是繼續當‘小蓮姑娘’為好。”
聽出她話中意,衛承道:“你為何不抓我去見官?至少應當趕我走。”
陳榕想,一個好幫手多難找啊,把他趕走?她又不傻。
她問衛承:“大鄴皇帝是我什麼人?”
衛承一怔。
陳榕自問自答:“什麼都不是。我又不認得他。”
她再問:“你又是我什麼人?”
衛承怔怔看著她。
她再答:“你是我的小蓮妹妹,我陳家堡都靠著你才能安安穩穩到如今。就為了一個我根本不認得的陌生人,生生放跑我的好幫手,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這麼蠢的人?”
衛承愣愣搖頭。
“那不就結了?”陳榕站起身,輕輕摸了摸他的發頂,“彆多想了,睡吧。明日事還多著呢。”
她往自己的被窩走去。
衛承看著她,出聲道:“姐姐……謝謝。”
陳榕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擺擺手,躺回自己的被窩內。
雖然衛承的身份確實讓陳榕有點驚訝,但還不算太出乎她預料。畢竟裡麵,穿越女主遇到什麼身份的人都是有可能的。
她也不是一時衝動要留下衛承。其一,陳家堡地處偏僻,她的領民都是連縣令都不知是誰的村民,更不可能知道衛承是誰;其二,衛承本人一直很注意,幾乎從不去慶平縣城;其三,衛承男扮女裝掩人耳目,誰能想到,尊貴的皇太孫會長久地扮成女子?
而且,她去慶平的幾次,從未見過什麼皇太孫的通緝令,即便要抓衛承也是私下秘密進行,那就更不用怕了。
裡裡外外都想明白了,確認衛承一時半會兒不會棄她而去後,陳榕放心地睡去。
與其擔心皇帝的人會找來,不如擔心過一兩年衛承身量長開被人看出是男扮女裝罵變態了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