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王府的軍人歡呼著慶祝勝利之時, 陳榕躲開所有人,沉默地回了自己在主塔二層的房間。
她此刻的心情,沒辦法跟任何人說。
她非常確信自己做的是正確的, 但知道正確,跟看到這正確選擇所造成的殘酷場麵而心生痛苦,是不衝突的。
儘管之前已經曆過不止一次, 她還是不能習慣。
好像, 整個陳家堡中,隻有她一人不能習慣這種事。想想也是,她收留的都是流民, 他們經曆過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哪有時間關心旁人的死活?他們如今過上了這樣的日子,把想要搞破壞的人都趕跑、消滅,他們會笑著看著對方死去。
隻有她,前二十年的生活那麼安定幸福。她的生活細節,已經烙印在她的性情之中, 形成了她的一部分。
之前她為了保護衛承, 親自動手打死了一個人,但那是符合她一直以來三觀的,正當防衛,沒什麼不對。
但現在, 這是戰爭。或許也算得上是正當防衛, 但當她用來自未來的高科技“屠殺”他們時, 她還是覺得難以忍受。
幸好她從未想過要征戰天下當皇帝,她受不了見人在戰爭中就像是螻蟻一樣被弄死,死得毫無價值。
或許是偽善吧,隻要沒死在她麵前,她就可以不去深想。
陳榕深吸了口氣,房間裡有淡淡的“香露”芬芳,她把香水拿來當花露水噴空氣中。
她不能長久地沉溺於這樣的負罪感中,瀝王的軍隊勢必還會再來,到時候,她依然要狠下心,繼續用來自未來的高科技震懾殺傷他們。
……但是,隻要那時候能狠下心就行了吧?此刻便讓她稍微脆弱一下,也沒關係吧?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擊聲。
“姐姐,你醒著麼?”
陳榕翻身坐起,下了床走向門口:“醒著,有什麼事嗎?”
她將房門打開,卻見門口除了衛承,還有跟在後頭的燕黎。
衛承臉色有些難看,見陳榕出來,飛快道:“姐姐,他說有事急著要見你……我沒能攔下他。”
“沒事。”陳榕先安撫了一下“告狀”的衛承,再看向燕黎,問道,“什麼事?”
燕黎道:“許是危及陳家堡安全的大事……請容我單獨跟陳姑娘說。”
“我沒什麼事不能當著小蓮的麵說的。”陳榕見衛承的臉色略有些異樣,連忙說道。
燕黎輕咳一聲,目光直視陳榕道:“那我便直說了。方才在城牆上我便見你臉色不好,心中實在牽掛,便來看看你……”
陳榕:“……”說好的危及陳家堡的大事呢?這種話當著衛承的麵說真的好嗎!
她瞥了眼衛承,後者眉頭緊蹙,看上去想叱罵燕黎不要臉。
陳榕連忙道:“小蓮,你也辛苦了,不如先去歇著吧。”
衛承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懊惱地轉身便走,顯然是生氣了,他沒打算去休息,反而進了電梯下樓。
陳榕:“……”
前麵她才剛說沒什麼不能當著他麵說的,後一句就要讓他先離開,他鬨脾氣也是正常。
陳榕打算待會兒再去好好哄哄衛承,先應付了燕黎再說。
她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前她也單獨去過燕黎的臨時住處,現在讓他進來她住的屋子,似乎也可以算是禮尚往來。
不知是不是看出陳榕的糾結,燕黎在她開口前就說道:“下一回,你可以待在城牆內。”
陳榕一愣。
燕黎露出了淺淡的笑容:“我第一次殺人是在十二歲。我與母親省親,路遇山賊,我用我父親送我的匕首,將妄圖對我母親不軌的山賊殺死。時至今日,我偶爾依然會在夢中看到他的臉。每當那時,我會再殺他一次。”
陳榕驚歎道:“那你可真夠厲害的,我就無法控製我的夢。若再夢見被我用鳥銃殺死的那個人,我可能會因動不了而被他反殺。”
燕黎:“……嗯?你還用鳥銃殺過人?”
“是你來之前的事,一夥逃兵劫持了小蓮,我用鳥銃殺了領頭的那個。”陳榕解釋道。
“……失敬!”燕黎麵色複雜,看不出來啊,榕榕還會用鳥銃,那麼他是不是也該學一學?
“好說好說。”陳榕故意拱拱手,笑道,“放心吧,我已經沒事了。我知道我們彆無選擇,隻是那一幕確實有點讓我不適。”
燕黎道:“不瞞你說,我也有些驚訝。這機關術,著實出乎我的意料,簡直是所向披靡。”
“就是隻能在此地使用,外頭用不了。”陳榕道。
燕黎笑了笑,並不在意的樣子:“能在守城時擁有這般助力,我已滿足,不會奢望太多。萬幸我與你,是友非敵。”
“這可說不好,若你如同在黑風寨時那樣匿名潛入,從內部攻破,那我這裡也擋不住啊。”陳榕道,要是沒有敵我識彆子係統的話,還真不好說。
燕黎笑容弧度更大了些,連漂亮的雙眸中都染上了笑意:“即便最初我是彆有所圖,在見了陳姑娘之後,也再不會有任何不軌……咳,我說錯了,不軌之心是愈發克製不住。”
陳榕忍不住笑起來,沒想到堂堂齊王世子,情話說得還蠻好聽。
她指了指身後,笑道:“這兒可儘情發揮你的不軌之心,你要進來嗎?”
燕黎似是極為期待又眷戀不舍地望了眼陳榕背後的屋子,搖頭歎道:“不了,怕是我這一進去,這不軌之心便再沒有圓滿的一日了。下麵他們正慶祝陳堡主又一次帶領他們打退了侵略者,你這個正主可不能不露麵。”
“那我們下去吧。”說笑了幾句,陳榕心中最後的那點陰霾也沒了,展露了燦爛的笑顏。
燕黎含笑道:“陳堡主先請。”
陳榕與燕黎先後進了電梯,燕黎忽然道:“等將瀝王一事解決,像今日的一切,你不必再見到。”
陳榕看著電梯麵板,在電梯到達一層打開時,她才低應道:“好。”
在升級後,賽巴斯的智能確實提高了些許,陳榕不必直接下令,賽巴斯也能知道她的意圖,開關電梯,送她和燕黎到達一層。
在走出電梯後,燕黎才發現陳榕並沒有往電梯裡插木牌,不禁疑惑地回頭看了眼電梯,隻看到電梯門緩緩關上。
陳榕見燕黎沒跟上來,回頭望去,燕黎卻已收回視線,笑著與陳榕並肩而行。
他想,陳家堡果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擊敗瀝王軍一事,確實給了整個陳家堡領民極大的鼓舞。
大多數人雖然隻是躲在家中,等待著戰果,但他們能聽到保護著他們的城牆外的震天呼喊聲。當陳家堡勝利的消息傳遍時,所有人都跑了出來,到處都是歡呼聲,燕黎帶來的齊王府援軍和陳家堡護衛部的成員,都受到了人們的追捧。
“你看,因為你,他們才能像如今一樣無所顧忌地歡笑。”燕黎指著眼前的一幕道。
陳榕望著這洋溢著歡聲笑語的一切,心情也如雨後初霽般,輕笑道:“我可不敢居功,李先生也當分得一半功勞。”
“不敢。”燕黎眼中帶著笑意,似有些無奈地說,“我還尚未如何動手,他們便潰不成軍,如何敢居功?”
周圍還是吵了點,陳榕湊過去在燕黎耳邊道:“你忘了你帶來的兩千多人了嗎?因為他們,我才能用上那些守城機關呀!所以歸根到底,還是你的功勞!”
溫熱的氣息落在耳廓上,燕黎覺得有些癢,有些酥,側過頭來,微低了頭便對上了陳榕漆黑而染著笑意的雙眸。
好近。
他喉結微動,薄唇輕張,隻是還未說什麼,陳榕的視線卻越過他看向了彆的方向。
她匆忙道:“我先離開一下!”
燕黎便眼睜睜地看著陳榕匆匆離開,追上了小蓮姑娘。
見陳榕略帶討好的笑容放低了姿態與小蓮姑娘說話,遠遠看著的他不禁有些出神。
他有些羨慕小蓮姑娘能與榕榕如此親密,幸好她是個女子,不然他就不是羨慕,而是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