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渡口
二十三天之後,李無相抵達五嶽真形道教區的邊緣——分界是一條大河與一座山崖。
這條大河在世解集中有一個名字,叫做“護河”。他最初以為這是因為這條河正好是教區與其他區域的分界線,因此得名,但看到這條河之後,李無相對自己的想法存疑了。
在前世時他也喜歡看河。在深夜,在空無一人的河邊聽河水流淌的聲音,或者在白天,在寂靜無人的林中透過樹葉縫隙去看河邊遊玩的人群。
他一直不喜歡的一點就是,他所在的那個城市的絕大多數河流都身在枷鎖當中——河道兩邊被灰而無生氣的混凝土河堤固化,沒有卵石、淺灘、豐茂水草。
而這條護河又叫他想起那些河流了——大河非常寬闊,看河對岸時,幾乎要因為湍急河流所激蕩起的水霧而看不大清楚了。但就是這麼一條大河,兩側的岸邊竟然都是高而陡峭的石壁,與水麵的落差有三個人高,幾乎直上直下,尋常人絕對找不到可以攀上攀下的地方。
石壁是灰黑色的,看著與他一路來時看到的石材一模一樣。但岸邊的這石頭河堤該不是自然形成的,因為沒有絲毫縫隙,相當光滑平整。可李無相再細看,也找不到鑿切與拚接的痕跡,仿佛完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這該是五嶽真形道的道術搞出來的,甚至這條河也可能就是他們搞出來的。他們原本就擅長此類事,隻是他沒想到會到這種地步……這條河有多長?又要多少人搞多少年?
這麼一條河,唯一的好處就是,叫他很容易地找到了潘沐雲與赫連集。
河邊有一個渡口,同樣以灰黑色的石材塑成。兩排棚屋建在通往渡口的道路兩邊,看著已有些年頭。一些車馬停在棚屋底下,幾十個人三五成群,坐在路邊閒聊休息。
李無相看到潘沐雲與赫連集時,兩人都各挑一個擔子,做貨郎的打扮,地上則放著第三副。
兩人席地而坐,手中各拿著一瓣瓜,吃得胸前全是汁水。另一隻手則捏著蒲扇,一邊扇風一邊趕蚊蠅。他們的頭發原本都束得很服帖,這時候看著卻是蓬頭垢麵,仿佛真是混跡市井的商販。瞧見李無相之後立即招手,大叫:“來!來!這邊來!”
周圍的人就都分神看了看他,又將臉轉過去,各自閒談了。
李無相走到他們身邊,一撩下擺也坐到地上,長長吐出口氣。
潘沐雲笑著看他:“路上怎麼樣?”
“還算太平,打聽到不少事,就是沒想到護河是這個樣子的。”
潘沐雲點點頭:“你來的比我們想的要快,我們也是昨天才到的。彆怪我們沒停下來等你,千裡追蹤也是咱們劍俠要修的功課,如今看你是用不著修了。”
又向著旁邊一指:“那個擔子是你的,咱們如今都是貨郎。你那個擔子裡是些醃菜瓜果乾,你隨便想想你籍貫在哪裡,一會兒有人問的時候你好答,也用不著很仔細,渡口的人不會關心,也弄不清楚。”…。。
“是真形道的人載咱們過河?”
“是。但不會是修士,不過也知道咱們未必就是販子。真形道的地盤,按著他們自己的說法,什麼都不缺,缺的隻是些新奇的玩意。想要過河,手裡要有點兒好東西。我手裡有根棺釘,他手裡有顆鬼珠子,你有什麼稀奇的沒有?”
有。趙傀化成的“仙人遺蛻”,可這東西他不好拿出來——一離開秘境,搞不好就“活”了。李無相就想了想,把手伸進懷裡摸了摸,取出一把白須子,展開給兩人看:“這個行不行?我在一個妖物身上弄下來的。當時太晚看不清楚,隻薅了一把就叫它逃了,但也算與眾不同。”
兩人湊過來看,各取了一根。先扯了扯——前臂長的一根,扯長三四倍還不斷。赫連集咦了一聲,抽出腰間的小刀,把這須子擱在一塊小石頭上去切——可也切不斷,在刃口下滾來滾去。直到他發狠使了真力,刀口才一偏,斜著削下一小節。
他嘖嘖一聲:“還真是稀奇,趕得上劍線了,這還沒渡進去精氣呢,看著還跟頭發絲兒一樣。你在哪兒弄的?回來了咱們再去找找看,這也算天材地寶了。”
李無相撓撓頭發:“一個雪山上麵,塹山裡的,記不清楚哪一座山頭了。當時太晚了,我走迷了路,到天亮才又認準道。”
潘沐雲笑笑:“你赫連師兄說著玩的。劍宗親如兄弟,但是親兄弟也得明算賬。是你發現的,就是你的,你不叫人去幫忙,彆人也不能去搶你的,一向都是這樣。那東西既然受了驚會跑,你自己就對付得了。等往後到了幽九淵,互通有無就行。這東西的確不錯,不知道能不能加到劍線裡去煉,你往後再好好找找。”
他說了這話,又幾口把瓜給啃乾淨了,隨手往地上一丟:“有些事得叮囑你。世解集裡關於六部玄教地盤的事兒,你都看過了沒有?”
潘沐雲這做派叫他想起了前世時的一位同事。算是帶他入行的老大哥,人品不錯,性情隨和,能夠提供一切必要的幫助,但與此同時默認身邊的人跟他自己的能力處於同一水準,從不問“行不行”,而提出理所當然的要求和指令。
如今看,劍俠們該也是類似的一群人——一入劍俠的門,全被默認為人中之龍。
說實話,要不是他如今是這樣的皮囊、吃喝少、睡眠少,之前真未必能有時間和精力將世解集全部看得完。
他點點頭:“看過
了。說地盤很大,有帝君神力庇佑,六部玄教的修行人也會有神力加持。”
“嗯。書裡麵說得不細致,我給你說清楚。”潘沐雲的神色鄭重了些,“咱們劍宗,乃至三十宗的修行,說到底都是靠自己。吸收天地靈氣存於體內,然後用各種法子去琢磨怎麼用身體裡的這股氣。”
“六部玄教,煉氣時跟咱們差不多。區彆就在於他們的神力庇佑。咱們有時候行事要請真靈下界,是從靈山裡麵請,請起來的時候費時費力,還未必每次都請得到。但過了這條河,就是玄教的教區,玄教弟子在教區裡麵使法術,法出靈隨,是用不著請的。”…。。
“這麼說吧,他們在教區的地盤用的每一個術法,你都當成是他們的大帝或者大帝座下的靈神賜下的,威能極大。可一旦玄教弟子離了教區,就隻有半分的本事了。咱們劍宗與六部玄教鬥了這麼多年,就是因此——”
“出了教區,同境界的他們都鬥不過咱們。進入了教區,咱們劍宗的功法還好,也算能旗鼓相當,可三十六宗的人,就得任人宰割了。因為教區裡有真神,咱們卻沒有。動起手來咱們不但是在跟人鬥,還是在跟六部玄教的真靈鬥。”
“你之前在然山殺了真形道的行走,在誰看都是了不起的事,但我得提醒你,要是那個許道生當時是在這條河的那一邊,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李師弟,過了河之後,咱們做事一定要小心。”
李無相慢慢點了點頭。潘沐雲說的這些,將他心裡長久以來的一個疑惑解開了——六部玄教各自的地盤,其實就相當於一個領土廣闊的國家。沒有外敵,又有修行人助力,而劍宗如今人丁稀薄,不過區區百人罷了,為什麼一直沒有被剿滅,反而在教區之外人人畏懼、都不想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