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傾國之士(1 / 2)

逍遙侯 大司空 31103 字 9個月前

無休止的大雪鋪天蓋地,山川起伏之間,狂風卷起千堆雪,暴雪裹著萬丈風,在大唐國的山河之間掀起陣陣狂飆。

就在這天寒地凍,風雪漫天的時刻,卻有一支騎兵隊,沿著冰封的官道艱難地前行。

騎兵隊的正中間是一位年輕的男子,他騎在一匹寶馬之上,大約有二十歲出頭,穿著一身大紅貂裘,外套一件皮鬥篷。棱角分明的國字臉上,眉鋒緊鎖,兩撇胡須下的紅潤嘴唇帶著傲視蒼天的冷竣。

他是李弘誠,南唐中主李璟的第三子,初封興國公,顯德元年改封為漢王。

隨著中主李璟的身子骨越來越差,繼嗣的大問題十分急迫的擺上了台麵。

由於,李璟一直特彆的偏愛六子李從嘉,所以一直派駐鎮守海州的李弘誠,便被特詔勒令回京城江寧。

護衛在李弘誠周圍的有一百多人,由五品的副都指揮使張永懷率領,他們都隸屬於大唐的禁軍之一,控鶴軍。

他們的馬後大約十裡處,還跟著一大群禁軍的官兵,約摸有五百多人的樣子。

這一行馬隊自從離開海州城(今連雲港市)後,儘管一直拚命趕路,然而天氣實在是惡劣之極,中途,他們在一座規模不大的客棧前停住了馬。

張永懷舉起右手命令隊伍停了下來,自己驅馬跑到後邊去向青年男子稟報說:“稟漢王,咱們今天是不是在此地就宿?”

李弘誠微微點頭,也不說話,輕輕一躍就下到地麵,護在周圍的官兵慌忙跟著翻身下馬,警惕地注視著漢王的一舉一動。

漢王仰起頭看了看漫天飛舞的大雪,邁開步子向客棧走去,他一動,周圍的人馬上緊張地跟著移動,空氣中隱藏著一絲淡淡的殺機。

早有禁軍的人提前進入客棧清場,李弘誠走進客棧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張永懷緊跟幾步,站到了他的身後。

客棧的大掌櫃端上一壺上好的碧螺春,放到桌子上,倒了一杯獻到李弘誠麵前。

張永懷把抓住掌櫃的手,搶過茶杯迫近掌櫃的嘴邊,眼看著掌櫃的完全喝下,他才親自倒了一杯茶,雙手捧到李弘誠的手邊,恭敬地說:“漢王,您請喝茶。”

李弘誠接過熱茶品了一口,叫道:“味道不錯。”連喝了兩杯才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漢王瞅了眼張永懷,語氣平和地說:“老張,陪我坐會。”

張永懷躬身施禮道:“漢王麵前哪有小人的座,小人隻求服侍好漢王您,就心滿意足了。”

李弘誠冷哼說:“是嗎?你伺候我可真夠小心仔細的嘛。”張永懷偷眼瞟了一下漢王,立刻被他那懾人心魄的眼神給鎮住,嚇得他趕緊側身坐在了漢王的身邊,小心翼翼地不敢再多話。

身為中主的第三子,李弘誠又帶兵在外多年,頗具威嚴。

平素威風凜凜的控鶴軍,見了他都象是老鼠見了天敵似的,怕得要命。他的身份貴崇無比,不是一般的公侯勳戚能與之相比的。

就在一個月前,李弘誠與大周作戰,打了個小勝仗,朝廷本該褒獎。

沒想到中主李璟竟然會下詔將他緊急招回京城江寧,並將所屬的兵馬交給新任的海州兵馬大總管高桂方管轄。

李弘誠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父皇已經駕崩了?他不敢再往下多想,熱茶喝了一杯又一杯。門口忽然傳來一陣爭執的聲響,李弘誠閒悶無聊,索性站起身走到門前。

控鶴軍的一名小軍官手持戰刀,攔住一位騎著毛驢的年輕人,不讓他進客棧,年輕人穿一襲棉布袍,長相十分普通,身後還跟著一位麵相清秀的少年。

李弘誠心說,什麼人敢這麼大的膽子,連威鎮天下的控鶴軍都不怕?他看了看張永懷,張永懷也覺得奇怪,哪裡來的草民,簡直是不想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那位年輕人完全無視麵前揮舞著的鋼刀,不卑不亢地說:“這位將爺,鄙人是這所客棧的東家,請讓我進去好麼?”

小軍官厲聲喝道:“哪怕你是政事堂的相公,今天也不能進去,快滾。”那位年輕人剛要說話,他身後的少年說道:“這是我家主人的客棧,哪有不讓主人回自己家的道理?”

小軍官大怒,如果不是張永懷嚴令不得無故生事,他肯定一刀劈了麵前這個白癡,因為氣憤,他的手抖得很厲害。

那位年輕人迎著鋼刀往前緩緩行進,小軍官實在忍不住,大喝一聲,就欲一刀劈死這個不知道死活的賊殺才。

李弘誠適時製止,吩咐道:“不得無禮,讓他進來,人家是這裡的主人。”

年輕人帶著少年不緊不慢地越過怒目而視的官兵們,來到李弘誠的麵前,他拱拱手道:“這位仁兄,麻煩讓我進去行麼?”

李弘誠覺著他的眼神清澈可以見底,朗若晨星,令人不由得生出親近之感。

李弘誠也拱拱手說:“你是這座客棧的東家,當然可以自由出入,請。”揮手示意他進去,年輕人也沒客氣,負手走入客棧,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步上二樓,進了一間屋子。

客棧內外站滿了控鶴軍的人,眼睜睜地看著他上樓進房,眾人都傻了眼,張永懷搖搖頭,天知道從哪裡鑽出這麼一個楞頭青。

李弘誠招招手,讓大掌櫃過來,大掌櫃趕緊一路小跑湊到李弘誠麵前,他恭敬地垂首問李弘誠:“小人劉三,請問您有何吩咐?”李弘誠暗道,這位大掌櫃倒也頗有些眼力。

李弘誠悄悄問他:“劉三,你家東主怎麼稱呼?”

掌櫃的連忙介紹道:“我家東主姓高,名清塵。”

李弘誠問:“高東主今年多大年紀?”

劉三回答道:“今年剛滿24歲。”他多嘴道:“尚未娶親。”

李弘誠微微一笑,說“可有功名?”

劉三見麵前的貴人和藹可親,也就忘記了心中的恐懼,介紹說:“我家東主年僅弱冠便高中進士……”

李弘誠十分奇怪地打斷道:“既然中了進士,就應該做官才對啊?”

劉三壓低聲音說:“大人有所不知,我家東主心高氣傲得很,誓言不中狀元,絕不作官,所以就回鄉開了這家客棧。”

劉三這麼一說,李弘誠倒真的想起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

那年正值中主李璟的聖誕,他批準禮部的奏折,當年開了恩科取士。結果,聽說有個姓高的鄂州才子中了進士,卻不想作官,私自離京返鄉。

李璟大怒,準備殺了這個不知道好歹的家夥,卻被當時恰好在身旁的李弘誠勸止了。

李弘誠沒想到,在他落難的時候,居然在這處窮鄉僻壤遇到了這個楞種,一時間好奇之心大盛,他舉步上樓,想會一會這位放著清流貴官不做,卻來做客棧老板的高清塵。

李弘誠剛一抬腳,悠揚的琴音適時傳入耳內,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仔細聆聽。良久,音落,他長吐一口氣,憋在胸中許久的那口悶惡之感竟然消失一空。

李弘誠走到房前剛想叩問,門卻自己開了,那位書童模樣的少年出來說:“漢王殿下請進,我家先生恭候多時了。”

李弘誠步入房間,發現高清塵懶散地斜靠在一張書桌後麵,張永懷想跟著進去,李弘誠冷聲吩咐他:“你去安排你的人吃飯休息,這裡不需要你。”

張永懷心有不甘地說:“陛下命小人務必保障您的安全……”李弘誠一瞪眼,低沉地說:“父皇不會是讓你監視本王的吧?”

李璟的詔書裡隻是解除了李弘誠的兵權,讓張永懷保護著安全回京。

李弘誠畢竟是李璟的親兒子,俗話說,疏不間親,李弘誠回京後一旦和李璟達成了諒解,那他張永懷的腦袋可就要搬家了。

張永懷又想起了吳王李從嘉(李煜)的交代,他左右為難,掙紮著不想離開,李弘誠乾脆順手把門帶上,將他關在了門外。

李弘誠走到高清塵的身邊,儘管屋內生著幾盆炭火溫暖如春,但他發現高清塵的麵容很有些憔悴,緊閉著雙眼,滿頭都是細碎的汗珠,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高清塵忽然睜開眼睛,無力地說:“漢王殿下請坐,我休息下便沒事了,老毛病了。”李弘誠坐在高清塵的身邊。

高清塵喘了幾口氣,麵色緩和了許多,他吩咐道:“小武,你守在這裡,我有話要和漢王說。”他帶著李弘誠來到一排書架之後,輕輕一跺腳,書架悄無聲息地開了。

李弘誠好奇地打量著密室,室內光線很足,一張書桌貼牆而放,幾把椅子散落在四周,最裡麵是一張小床,密室內最大的特點就是,到處都是書。

高清塵平和地說:“我喜歡清靜,這裡是我讀書的地方,讓漢王見笑了。”李弘誠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高清塵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咽下之後,長噓了一口氣,笑著說:“漢王當年救了清塵一命,本以為此恩今生難報,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大恩人。”

李弘誠擺擺手道:“當初我也並非是刻意想救你,今天在這裡遇到你,我倒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盯在高清塵的臉上。

高清塵淡然道:“草民與漢王在這裡相會,並非偶然,我一聽說漢王大捷的消息,就趕緊做了些準備,果然就見著了漢王殿下。”

李弘誠心神狂震,莫非這個姓高的早就算到了他會落難,並且預備好了在這個小客棧等他,那簡直是有些不可思議。

高清塵微微一笑道:“漢王不必多慮,高某並無惡意。”李弘誠心頭一動,默不作聲,想聽他說些什麼。

高青塵歎息一聲:“漢王之勇武世間少見,但正因為如此,漢王打的勝仗越多,就越會受到猜忌。古話說的好,功高震主啊。”一語點出了李弘誠一路上鬱悶寡歡的心病。

一個念頭在李弘誠腦海中一閃而過,他馬上站起身,一揖到地,恭聲求道:“請先生給世勤指條明路。”

高青塵長歎一聲道:“陛下急著解除你的兵權,又派這麼多人押送你回京,漢王此次回京恐怕凶多吉少啊。”李弘誠大驚,他急忙求道:“請先生救我。”

高清塵見李弘誠有些慌張,於是安慰他道:“我如沒有辦法救你,也不會在此地等你了,你先彆著急,聽我慢慢說。”李弘誠六神無主的看著他。

高清塵撫了一把頦下短須,眼神一凝,字斟句酌,說:“以陛下護短之心,必是有人肆意誣陷,否則絕不至於這樣對待你。當今朝廷上共有六股勢力共享權力,首屈一指的就是您六弟吳王殿下……”李弘誠連連點頭稱是。

高清塵輕歎一聲說:“本來是一個平衡的局麵,可是隨著漢王你的聲望與軍功日隆,大有淩駕於其他諸皇子之上的勢頭,你又是除了吳王之外,第一個封王的皇子,手裡還掌握著不下五萬精兵,那就有人要天天睡不著覺了。”

李弘誠深深低下頭,好半天才說:“的確如此。”

“所以您此去京都,輕則被貶為庶人,重則性命堪憂。”李弘誠渾身一抖,大叫一聲:“請先生救我。”

高清塵趕緊扶起他,溫聲寬慰道:“漢王請放寬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隻不過需要韜光養晦罷了。”李弘誠信心大增。

高清塵分析道:“想必這次漢王回京是無法與王府中人暗通消息的,看來陛下對你的猜疑之心很重。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漢王至今對所犯何事,還有所不知吧?”李弘誠黯然道:“是啊。”

高清塵頷首道:“首先,我們需要弄清楚這次陛下發怒的真正原因;其次,漢王您要安排得力的人廣泛聯絡平時交好的大臣們為你說情……”頓了下,接著說:“其三,您回京後,若是陛下在朝會上召見你,你必須把一切指責都承擔起來,不管罪名有多大。”

高清塵完全不理李弘誠怪異的眼神,繼續說:“若是陛下私下召見你,你必須嚎啕大哭,越慘越好,你都記下了?”

李弘誠詫異地問他:“這樣就行了?”高青塵嗬嗬一笑:“等弄清楚了事情的原由,我會代你擬一份奏章,你照樣抄下來就好,切記,要抄得一字不漏。”

李弘誠有個天大的疑問,他問道:“我怎麼才能和府中的人聯絡上呢?”

“嗯,這話問得好,漢王你隻需要拿出一個您府上關鍵人士認得的隨身信物,同時寫個手諭,其餘的事情就交給在下來安排好了。”高清塵十分隨意地說。

李弘誠想了好一會,從腰間摘下那塊隨身玉佩,小心翼翼地交到高清塵的手中,慎重地說:“見佩如見我,持佩人甚至可以調動王府中的護軍……”

高清塵揮手攔住他,說:“這些我不需要知道,隻要王府的人認識那就好。另外,去漢王府找哪位?”

李弘誠仔細思索了一遍,說:“就找王府長史王成安好,千萬彆去找王妃。”高清塵有些異樣地看著李弘誠,他臉色一紅,低下頭不語。

兩人商量完畢,高清塵領著李弘誠出了密室,他把李弘誠的玉佩和手諭交給小武,吩咐道:“你和我先離開此地,然後你帶著這兩樣東西去京師漢王府找長史王成安。”

小武看了看手裡的東西,問道:“先生,我走後,您的安全誰來負責?”高清塵苦笑一聲,道:“我一個草民,誰會來加害於我。”

小武冷哼一聲,陰冷地說:“外麵這些狗東西會放過先生您?”小武化手為刀,做了個劈下的手勢。

高清塵沉喝道:“我教你學武,難道是讓你去濫殺無辜的麼?”小武倔強地抗聲道:“小武不知道誰無辜,誰有辜,隻知道誰若是危險到先生的安全,就必須堅決予以格殺,先生不和小武一起走,小武就殺光外麵那些鷹犬,然後自裁。”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壯哉!

高清塵苦笑著對李弘誠說:“都是我慣壞了這小子,漢王殿下千萬彆介意。”李弘誠肅然起敬,凜然道:“小武真勇士也。”

小武猛地雙膝跪地,磕頭如搗蒜,額頭血流如注,他大哭道:“若非先生拯救小武於水火之中,小武至今生不如死。先生教小武絕世武學,小武方有今日之小成就。先生稍有閃失,小武縱然傾儘三江之水,百死莫贖。”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堅強如李弘誠者,情不自禁地感佩落淚。

高清塵早已熱淚盈眶,他扶起小武,和聲道:“那你就帶著我一起去京師吧。”小武大喜,摟住先生的身軀又喊又叫。

李弘誠目送小武背著高清塵,鑽進了一個暗道,等暗道恢複如常時,兩人皆不見了蹤影。

李弘誠傻站了半晌,方回過神,暗自歎道,我府中誰是這樣的死士?他搖著頭,從房中走出,張永懷持刀象木樁一樣立在門口,一副儘眾儘職的架式。

第二日,李弘誠居然病倒了,滿嘴胡話高燒不退,張永懷無奈之下之得一邊讓人報告朝廷,一邊派人抓來城裡的所有郎中,為漢王瞧病。

這一來一去,耽誤了不止五日。直到第六日,李弘誠才稍有好轉,外麵的暴風雪也暫時停止肆虐。張永懷征用了一輛馬車,載著李弘誠朝京城那邊趕去。

高清塵坐在玉蘭山之顛,麵前放著一張古琴,小武肅立在他身後,兩人遠遠地看著李弘誠的馬車在控鶴軍的保護下向前疾馳。

高清塵悠閒地一笑,愜意地說:“我現在是無債一身輕啊。”小武興高采烈地接道:“先生,從此我們就悠遊於山林之間,飽覽大好河山,閒雲野鶴,快何如哉!”師徒二人相視而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李弘誠耳中忽然鑽入一曲凱旋令,那曲調洋溢著無儘的喜悅,音符暢快地跳躍著,歡呼著,漸漸地倫音消失於山野之中,他感慨無限地悄悄撩起轎簾眺望遠山,晴空萬裡無雲,漫山遍野充斥著歡樂祥和的氣氛。

高清塵問小武:“咱們的計劃進行得怎樣了?”小武雙手抱胸,自信地說:“一切都在先生的掌握之中,計劃開展得很順利。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擁有五十家客棧,十家古玩鋪子,一百多家糧鋪,還收養了五百多名無家可歸的孤兒,正在加緊訓練。”

高清塵望了眼蒼天,寂寞地說:“亂世將臨,不得不提前做些準備,要是太平盛世多好啊。”小武傲然道:“以先生之能,得天下如探囊取物,咱們現在是退而求其次,維持自保而已,小武可不想被人隨意魚肉。”

小武躊躇了好半天,說:“先生,小龍做的事情有些超出了先生的計劃……”小武既然開口,索性都抖了出來,他說:“小龍還開了不下三十家青樓豔舫……”高青塵手一顫,差點把麵前的古琴打翻在地。

高清塵麵沉如鐵,凝重地說:“那些場合收集情報固然上佳,但也太有些涼薄,女孩兒們豈不受苦?”

小武替小龍解釋道:“受先生教導熏陶多年,小龍不可能那麼下作,他開辦的是隻賣藝不賣身的藝館,他請了人教那些女孩子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這種效果絕對比真妓樓要強上百倍,何況那些女孩子們要想從良,小龍沒有不答應的。”

高清塵冷哼道:“彆做傷天害理之事就好,你們的膽子越來越大了,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的?”小武輕笑一聲道:“我們哪敢啊,先生不是常常教導我們,非常之人須行非常之事,不可拘泥不化,要說啊,先生該表揚小龍才對呢。”高清塵笑罵道:“都是我慣壞了你們,看我怎麼收拾你們。”小武隻是笑。

李弘誠的騎隊已經走遠,劉三帶著幾位夥計顛顛地爬上山坡,劉三單膝跪地道:“主人,奴才回來了。”高清塵眉尖一挑,正欲發作,劉三嘻皮笑臉地稟報說:“主人,那些留下來想殺我們滅口的鷹爪孫都被擺平了。

高清塵痛罵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叫我先生,我不是你主人,以後不許再稱奴才。”劉三哼唧唧地說:“主人,這可是你親口答應過的事情,不許反悔。”

小武插嘴道:“先生,那天您神遊天外的時候,劉三給您泡了一壺上好的龍井,叫了聲‘主人請慢用’,您答應著依然繼續想您的心事……”高清塵猛然想起了那檔子事,他當年收留劉三的時候,做了個承諾,看來真讓劉三找著空子給算計了,這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高清塵站起身,負手立在山顛,遙望北方,一襲青布棉袍迎風而動,一派飄逸出群的宗師氣度。小武看著先生的背影出神,他心想,先生身負經天緯地之雄才,卻一心隻想遊蕩於山野之間,真是屈才了!

劉三悄悄走到小武身邊,湊到耳旁,壓低聲音說:“主人那些惡毒的親戚們,都被控鶴軍的人殺光了。”小武輕輕擺手,刻意低聲道:“這樣也好,此事是先生心中永遠的痛,但他礙於同宗一脈不讓我們下手,被你借了控鶴軍的手來個一勞永逸,我看沒什麼不好的。”

劉三嘿嘿一笑道:“你小武也彆太清高了,主子為人隨和。雖說,那些親戚們把主子嫡親的姐姐賣入青樓,並在數九寒天把年幼的主子趕出家門,你以為主子就不會為他們報仇?”

小武敲了敲劉三的腦袋,低罵道:“就數你能,你這位當年威震大唐的‘屠夫’現在改吃素了?”劉三黑臉一紅。

高青塵緩緩走到他們身邊,說:“你們在嘀咕些什麼?”小武搶著說:“我們在商量跟著先生去哪裡玩呢?”高清塵淡然道:“天下間任我遨遊,大好河山處處都是我所向往的。”

高山峽穀間充斥著蕩氣回腸的吟誦:“幽意無斷絕,此去隨所偶。晚風吹行舟,花路入溪口。際夜轉西壑,隔山望南鬥。潭煙飛溶溶,林月低向後。生事且彌漫,願為持竿叟。”

高清塵躺在馬車裡打盹,炭火燒得很旺,車內溫暖舒適,小武在靠窗一側盤膝而坐閉目養神。馬車經過特殊改裝,車內墊著厚厚的棉褥,棉褥之上是一張巨大的白老虎皮,車壁四周也被綿軟之物紮得嚴實,所以高青塵睡得很香,完全沒有顛簸之苦。

劉三跨坐在車轅上,不時揮舞著長鞭,驅動駿馬前行,幾名客棧的夥計則騎馬跟在車後,隨時聽候先生的吩咐。

沿途不時有人通報消息,高青塵人在車中,卻可知天下事。

高清塵一慣用人不疑,充分放權給小龍去運作相關產業。小龍與高清塵一則師徒,一則職責重大不敢有絲毫懈怠,所以他經營的產業不斷發展壯大,以至於開創了今日之大好局麵。

雪花繽紛,厚厚地覆蓋住大地,點綴得遠近一片晶瑩銀白,宛如沒有一絲汙垢的世外桃源。

這裡是楚州近郊,馬車疾馳而過,不到半個時辰馬車已經越過城門,城中寬闊的街道上,顯得熱鬨非凡。

馬車穿過人群,穩穩當當地停在掛著黑底金字招牌的如家客棧門前,高清塵適時醒來,他伸了個懶腰,吩咐道:“彆驚動本地的管事,徒增麻煩。”劉三答應一聲,從車前拿出一張木凳,放到車旁。

高清塵踩著木凳下到地麵,一陣北風呼嘯而過,他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這天氣真他奶奶的賊冷。

兩名店小二一看貴客臨門,恭謹地上前打招呼,“客官,請問住店?”

小武抬頭仔細一打量,口上說道:“夥計,可有清靜的上房。”一個店小二連聲應著有,哈著腰向內肅客。

三人落店後,同住後院兩明一暗的三間精舍之中,高清塵掃視了一圈屋內的擺設,倒也十分清雅幽靜,他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小龍派在此地的管事,竟然是個高雅之士,抽空倒要與之聊聊。”

小武將身上背著的包裹取下,聞言道:“小龍可是先生您親傳的弟子,他用的人肯定不會錯。”

劉三活動了下筋骨,一摸嘴唇上亂七八糟的胡須,大聲嚷道:“主子,我要去洗澡了,這幾天臀不離轅,酸痛得要命。”說著話,連聲招呼店小二,自行洗澡去了。

高清塵望著劉三的彪悍的背影,淡然一笑,信口說:“這個劉三,口口聲聲必稱奴才,這世間哪有主子還沒洗澡,奴才倒先去享受的道理?”

小武嘿嘿一笑,說:“我就喜歡他這種無遮無攔的豪爽性格,先生不也一樣麼?”高清塵一陣啞然失笑。

師徒二人正在說笑,忽然聽見外麵傳了爭吵喧嘩的聲音,接著傳來幾下清脆的皮肉交擊的聲響,緊接著傳來一陣哇哇大叫,人聲益發鼎沸。

高青塵若無其事的坐下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身子向後一靠,隨手拿起一本書讀了起來。

小武正好站在窗邊,他側耳細聽外麵的動靜。

這時,一個如金鐵交擊般的聲音傳了進來:“兀那直娘賊,老子也就是穿得破爛了一點,為啥不準你家爺爺進來住店?”

小武渾身寒毛一豎,他嗅到了同類的氣息,警惕之色溢於臉表。

高清塵本就有些虛弱的身子也是一抖,他放下書,苦笑道:“來了位高手。”小武沉靜地說:“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但隻要是行家就肯定知道,來人是個內家高手。”

高清塵輕輕一笑,淡然說:“那我們就出去看看熱鬨,順便見識下這位高手。”他向小武一招手,率先緩緩向門外踱去。

小武無奈,身形一縱,護著先生往外走,不敢有絲毫大意。

高清塵慢步行了出來,他目光一閃之下,心中不由得一動。

大廳中圍滿了人,正中間是一位衣著破爛怪異的老頭,四周站了不少店內的夥計,再往外是來看熱鬨的住客,大門外還躺著一名哼哼呼疼的夥計。

這時,一位掌櫃模樣的長袍男子撥開人群往裡走,他喝問道:“怎麼回事?”

一名店小二飛快地跑過來,響亮地答道:“掌櫃的明鑒,這位老人家強行住店,還不給錢,小三子和他理論,不想卻被踢出門去。”那小二一副伶牙利齒,一句話就把事情的經過講得十分明白。”

三掌櫃轉身衝那老頭拱拱手說:“這位老丈請了,我是本店的掌櫃,小店招待不周,請您多多見諒。不過,本店在全國有不少分店,也算小有名氣,本店的夥計即使犯錯,也自有店規來處罰,不需勞動您老人家的大駕吧?”他說起來不卑不亢,卻又暗示出了如家客棧的實力,言行可圈可點。

那老頭輕蔑地說:“莫說管教個把小夥計,就是你們總號的大管事劉三見了我老人家,也要叩頭下跪……”

那掌櫃的大怒,實在忍不住了,馬上發作,他把手一揮,周圍的夥計齊聲應道:“請掌櫃的吩咐。”他把手一放,那些夥計紛紛手持木棍,十分有層次地包圍了那個老頭,行動起來乾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高清塵暗暗搖頭,這些夥計簡直就是按照兵法來訓練的,小龍究竟想要乾什麼?高清塵有些犯迷糊,小武則在一旁暗暗竊笑。

就在劍拔弩張的時刻,劉三一頭霧水地從長廊之中衝出,大吼一聲:“都給老子住手。”劉三剛才從洗澡間出來,發現高清塵和小武都沒在房內,外麵又很吵鬨,他趕緊追了出來。

那掌櫃的在總號受訓時見過劉三,他趕緊恭身行禮道:“屬下張得彪見過大管事。”那些夥計們也跟著拜見劉大管事。

劉三沒看他們,他轉過頭去看那個惹事的老頭,這一看不打緊,“噗通”一聲,劉三跪在地上摟住老頭的雙腿,號啕大哭,叫道:“師叔啊,您可想死劉三了,嗚嗚……”

張得彪傻了眼,他身後的夥計也蒙了,邊上看熱鬨的客人也都跟著暈了,高清塵看了一幕活喜劇,心說,一件壞事居然變成了好事。

高清塵帶著小武悄悄離開。

劉三的師叔叫墨勇,當年縱橫黑白兩道,為人亦正亦邪。

劉三引導著師叔往裡走去,他把這些年來的經曆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墨勇,尤其是險些被控鶴軍迫害至死這段往事,很讓墨勇驚心動魄,他讚道:“三兒,男子漢大丈夫就應當恩怨分明,你這個主子看來很有些本事。”

劉三得意地笑道:“我這個主子看起來很精明,其實有些事情還真容易犯迷糊,我和小武就經常騙得他一楞一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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