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莊嚴的景象嚇住了包圍他的魏兵們,他們聽說過張飛扼守斷橋喝退千軍的傳說,但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這使得他們生出一種震撼,不約而同地從箭囊中抽出箭矢,然後搭上弓弦,將角弓拉如滿月。但不知為何,魏兵們沒有立刻鬆開弓弦,是沒有勇氣?還是心生敬意?不論如何,火焰中所有人都安靜了。
他們聽見一個老人在呐喊:“漢大將軍薑維在此,爾等速來決死!”
魏卒以一陣如期而至的箭雨作為回應。
就這樣,十七名老兵開始了人生最後的戰鬥。這種戰鬥,既不是為著勝利,也不是為著突圍,而是受一個十分單純的願望所支配,就是要在自己倒下之前多殺死一個或幾個敵人,死不投降。
魏卒如同潮水般湧向漢軍,廝殺聲再次響起,但這已無關勝負,無關示威,隻是人們需要呐喊,需要證明自己還存在。而上蒼也在此時做出了回應,撒下春日蒙蒙的雨絲,纏繞在雙方的甲衣與刀鋒上。
廖化和句扶都近乎殘廢,很快就倒在魏兵組成的黑流中。而張翼一直跟在薑維的身邊,負了十幾處傷,一時流血過多,栽倒在地上,失了知覺。過了片刻,他突然抬起頭,睜開血紅的眼睛,但是他沒有看見大將軍薑維。正在這時,有一群人從他的麵前奔過。他從地上撿起短劍,用力向敵人擲去,恰好刺中了一個魏兵的頭部。魏兵大叫一聲,橫倒在地上。“又賺了一個!”張翼在喉嚨裡罵了一句,倒下去死了。…。。
薑維已經受了四處箭傷和六處刀傷。他的身邊還剩下趙統、蔣斌、關彝三人,而且都負傷了。他們四個人殺到一處小丘上,周圍全是密密麻麻看不到頭的敵軍。有一個穿紅甲的敵將帶著一撥人亂箭射來。薑維的左胸上又中了一箭。他拔出箭,大喝一聲,從小丘一躍而起,竟殺到敵將的麵前,滿是缺口的章武劍又一次砍中目標的脖頸。但這一次,敵人的頭顱沒有落下,隻是伴隨著“呲”的一聲,薑維手中的重量一輕,大量的鮮血飛濺到臉上,而劍鋒已斷為兩截。
雨勢變大了,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在泥土上,屍體上,還有火焰上。又有狂風襲來,周遭剛剛吐綠的樹梢隨之簌簌作響,火勢也隨之明明滅滅。最後是一道春雷,白光過後,霹靂一聲炸裂在眾人頭頂。
這一聲打醒了薑維,他仿佛接受到了某種預兆,知道自己快死了。此時他老邁的身軀上滿是血水,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呻吟。可他仍然揮舞著斷劍砍殺,並呼喊著下邊的話,鼓勵著他僅剩的將士,也回應著上蒼正注視著他的魂靈:
“先烈在上,勇士捐軀!蒼天猶在,大漢不亡!殺!殺!”
他的背上又中了一刀,身子猛一搖晃,幾乎要摔倒在地。但薑維趕快用左手撐住地麵,回身砍死了一個敵人。直到此時,他終於發現,漢軍隻剩下他一個人了。但真的是一個人嗎?恍惚間,薑維看見了數之不儘的魂靈,他們就站在他的身旁,默默注視著他,為首的是一個熟悉的早已死去多時的麵孔,正微笑著朝他頷首。
錯覺隻存在了一瞬間,很快又如潮水般消散,那些魂靈瞬間變回了昏暗中殘忍的魏兵。他們圍成一圈,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個瀕死的老人。有人說,要他投降。他感到很恥辱,站直了身子,很憤怒地說:“堂堂大漢,隻有斷頭將軍,沒有投降將軍!”但聲音已經很弱,很低,不能連貫。
片刻之間,他的胸口又連中兩劍,一劍刺穿了肺,一劍刺中了心室。這終於使他倒了下去,在泥水裡,斷劍也扔落地上,旁邊是一團還沒有熄滅的篝火。他的耳膜還響著刀劍聲和喊殺聲,而他自己像做夢一樣,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仍在戰鬥,仍在呼喊。不過,他又模糊地知道自己受了重傷,倒在地上,血正在向外奔流。
年輕人逃出去了嗎?薑維的腦海中剛閃過這樣一個似是而非的念頭,但很快又變成了另一個問題:大漢真的亡了嗎?不甘驅使著薑維掙紮,掙紮著用儘最後一絲氣力,許下一個願望,然後哼了一聲,徹底失去了知覺。
黑暗的蒼穹交織著白光,爆發出潮水般的雷鳴,雨水滂沱而下,將鮮血與灰燼都衝刷入江流,徒留下一片焦黑的廢墟。人們紛紛為這種景象所驚異,私下議論說:這個季節,按理是有春雷的,但大風大雷的天氣,還是非常罕見,莫非是薑維的魂魄化為厲鬼,在天上作怪嗎?
於是有人好奇地剖開薑維胸膛,從滿腔鮮血中取出了一顆如鬥大的苦膽。魏卒麵麵相覷,覺得坐實了方才的謠言,然後小心翼翼地踩碎了這顆膽囊。
夜晚結束了,濃雲散去,朝陽重生,新的一天繼續開始。眾人把那一天作為新帝國的,在第二年改元泰始,意為太平自此重新開始。然後開始重建錦官城,他們在骨殖上銘刻墓碑,在廢墟上夯實土牆,在灰燼上遍植桑樹,在城野中遷來流民。然後斷劍銷為塵灰,墓碑攀上苔蘚,再也不見當時血戰的蹤跡。39288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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