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成都大火(1 / 2)

晉庭漢裔 陳瑞聰 3892 字 25天前

“大將軍,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張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四麵八方都傳出了喊殺聲,仿佛怒濤一般此起彼伏,不見停息。周圍的火光已經彙聚成海,炙熱的焰浪正在屋簷間流竄沸騰,令這原本漆黑的夜晚亮如白晝。縱使身處暗室之中,光芒還是透過窗戶的竹簾照進來,把屋中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宛如長蛇,在牆壁上不斷舞動。

薑維看了張翼一眼,布滿血絲的雙眼正映照著遠處的火光,仿佛流螢一樣躍動。他的表情耐人尋味,糅合了疲憊和深切的悲憫。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歎息著說:“我知道。”

“大將軍,接下來?”句扶睜著僅剩的一隻眼睛,斜繞過前額的巾布浸透血水,混合了冷汗,沿黑乎乎的麵頰劃出幾道淺紋。

薑維苦澀地想到,是啊,即使已經身處絕境,但自己仍然是大漢的大將軍。在最後的希望覆滅前,在最後一個漢卒戰死以前,自己都沒有理由放棄,因為,這是三十五年前,老師對自己的期待。

在回想的這一個瞬間,薑維似乎從老年回到了青年,計敗的沮喪也被一種坦然所取代。他挺直了身子,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得有人衝出去,把城外的軍隊帶走。”

“難道還有機會?”蔣斌出聲問道,很顯然,他並不理解這個命令,或者說,他不知道希望在何處。

“沒有機會。”薑維朝地上啐一口含血的唾沫,再繼續解釋說:“但隻要有人活下去,總有機會。”

說罷,薑維把腰間的佩劍緩緩抽出,殘缺的劍鋒與劍鞘摩擦出呲呲的噪音,但卻似乎含有神奇的力量,令在場的人都安靜下來,看著年邁的大將軍在黑暗中擦劍。這柄寶劍是天子禦賜的章武劍,已陪伴了薑維三十多年,薑維曾用它無數次來發號施令,但在剛剛,它才第一次染上鮮血,而後砍斷了四個人的頭顱,多了四道缺口,故而薑維擦劍時格外專注和細膩。

看著大將軍斑白的頭發,眉眼間的細紋,部從們都默然了。眼前的這個老人,自二十八歲入蜀以來,整日忙於軍務,至今未婚,更沒有兒女,生平所得錢財從來都分發給蜀中百姓,對他來說,對錯或許難以評判,但品德卻無可指摘。可這樣一個人,今日就要葬身於此了嗎?

忽然,數支箭呼哨而來,立刻擊碎竹簾,牢牢釘在身後的土牆上。光芒和熱浪隨風而入,照亮了眾人的麵龐,魏兵的叫罵聲接連湧入,讓他們快快出門投降受死,但房中眾人仍巋然不動。

薑維掃視著部從們的神情。這裡還跟隨著他的,基本都是老將了,皮膚上的皺紋多如狄道山徑中風蝕的枯石,周身負傷,心力交瘁,殺氣騰騰。但其中還有三個年輕人,恐懼通過表情和動作表露無遺:他們第一次離死亡如此接近,腿腳和瞳孔都在止不住地發抖。…。。

那是渴望希望的神情。即使身處絕境之中,這些年輕人還是本能地想要活下去,可是年輕的尊嚴又使他們拒絕接納這種軟弱,故而雙眼時而如山泉清澈,時而如落葉蕭瑟。薑維熟悉這種神情,如今的他也喜歡這種神情,他相信這是通向偉大的必經之路。

於是薑維將他們三人點名出列,囑咐道:“等會我們出去,你們三個往西走,彆回頭,一定要活著趕到軍營。”

這突然的命令讓年輕人不知所措,他們不明白大將軍的深意,卻能夠聽出話語中包含的沉重意味:大將軍已經決心赴死了,為了他們能活下去。三名年輕人不約而同地感到一種解脫,緊接著又產生一種恥辱,因為真正的勇士是不需要靠他人來活命的。這恥辱迫使年輕人拒絕,可一看見大將軍瞳孔的火光,他們就通通啞住了。

最終,一個年輕人艱難地問道:“大將軍,那之後呢?”

“找個地方躲起來,然後等待。”薑維注視著他們說:“竭儘所能地等待。”

等待什麼?等待多久?年輕人還想再問,但時間已經不允許了,房外的魏軍正在漸漸靠近,其中還摻雜著馬蹄聲和呼嘯聲。薑維看了三人一眼,立刻帶領其餘人走了出去。

他以堅定不移的腳步,穿過斷壁殘垣的陰影,而後立定了。在熾熱亮眼的火光下,薑維一手持章武劍,一手負於背後,仿佛天神一般睥睨著眼前成千上萬的魏兵。在他的身邊,是十六個陪伴他征戰數十年的老戰友,而在他的背後,是正熊熊燃燒的成都錦宮,火焰已經燒紅了月亮,而硝煙也接天連夜,繼而在上空堆聚無數烏雲,似乎隨時會沉沉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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