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果然引起了四人的好奇,他們上下打量二人,並未看出母女端倪。
徐昭當初既然會追蹤胡人而來,可見有幾分俠義心腸。
他捋了捋美須,問道:“你小子遇到了甚麼難處?”
陳皎心中早拿定了主意要當狗皮膏藥,不答反問:“我們沿途聽說隔壁閔州要打仗了,英雄可曾聽聞?”
徐昭沉吟片刻,方道:“閔州確實不太平。”
陳皎拍馬屁道:“英雄俠義心腸,比那官府正義。
“實不相瞞,我們本是廣陽郡人,因被當地衙門欺辱,被迫離鄉背井。
“阿娘年老體弱,我這半大小子也無甚本事,去往閔州投親路途艱險,隻怕沒法活著出通州。”
徐昭沉默,並沒心思再管閒事。
他身後的青衣漢子忽然道:“閔州就要打仗了,你們大老遠跑過去,無異於送死,換彆處去。”
之前許氏一直沒有吭聲,現在忍不住壯大膽子問:“請問這位英豪,外頭何處才有太平?”
方才壞脾氣的大漢替徐昭整理好衣著,大嗓門道:“去惠州,惠州是淮安王的管轄地,比這邊好。”
青衣漢子也道:“陳皇叔待百姓和善。”
聽到陳姓,許氏忍不住看向陳皎。
當時陳皎一門心思盤算著當狗皮膏藥借四人脫身離開通州,並未察覺到許氏複雜的表情。
這不,許氏對這位陳姓貴族生了十二分興致,試探問:“不知那位淮安王的大名可是陳恩?”
猝不及防聽到她拋出這樣的疑問,陳皎後知後覺回過神兒來,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卻沒料到那壞脾氣大漢應答道:“對,陳皇叔的大名便是陳恩。”
天空中仿佛霹下一道炸雷,震得許氏嘴唇嚅動,久久說不出話來。
陳皎沒她那般激動,隻愣怔片刻,覺得挺巧。
她那便宜爹好像也叫陳恩?
徐昭敏銳地察覺到許氏的異樣,盯著她仔細觀察道:“這位老媼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許氏平時雖然沒甚頭腦,可在關鍵時刻決不掉鏈子。
方才他們推薦惠州,可見不是陳恩的仇人,她強壓下內心的激動,跪拜道:“老身有個不情之請,還請諸位成全。”
徐昭皺眉,愈發覺得眼前的二人鬼名堂多,沒有答話。
許氏繼續道:“諸位英雄身手了得,可否勞諸位送我們母子到惠州淮安王府,必當重金酬謝!”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陳皎。
她震驚地瞪大眼睛,萬萬沒料到自家老娘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去碰瓷淮安王!
徐昭顯然也吃驚不已,虎目圓瞪,警惕地打量她。
身側的青衣漢子愈發覺得不可思議,追問道:“你二位究竟是何許人也,竟與淮安王攀得上關係?”
許氏看向徐昭,同他磕頭道:“還請英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待我母子去到惠州認了親,淮安王府必當重金酬謝!”
她說得信誓旦旦,真像是淮安王什麼人似的,搞得徐昭疑竇重生。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徐昭原本不想多管閒事,但胸中盤著一團疑雲,令他極不舒服,當即便道:
“你說你跟淮安王府關係匪淺,可有什麼證據?”
許氏心思活絡,先前把金鎖當命根子護,這會兒毫不猶豫把它取出呈上。
那金鎖徐昭曾在胡人手裡見過,伸手接過細看。
做工極其精致,是幼兒所戴之物,上頭還刻著細小的文字:陳恩之女陳皎。
以及詳細生辰。
徐昭看過物什,心中的疑團愈發大了。
他麵無表情指向陳皎,目光如炬,“她就是陳恩之女陳皎?”
許氏點頭,如實回答:“她是民婦與陳恩所生,我二人易過妝容。”
陳皎沒料到她居然什麼都招了,詫異道:“阿娘!”
卻不知許氏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我兒,去把臉洗乾淨。”
陳皎不為所動。
許氏上前把她拉到井邊,拿帕子把臉搓洗個一乾二淨。
母女恢複真容。
許氏三十多的年紀,一張臉雖然憔悴,但依稀能見年輕時的好模樣。
再看陳皎,四人全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那是一張稚嫩的臉龐,骨相生得極好,薄薄的臉皮沒有一絲累贅與骨相貼合。
鼻梁和臉頰上有幾顆小雀斑,眉眼不似女兒家的柔順,而是英氣。
烏沉沉的眼珠掩藏著難以馴服的倔強,抿直的唇線則透著戒備的警惕,渾身上下給人一種犟種的錯覺。
她算不得搶眼,五官卻極其耐看,與一般的女郎不同,有股子勁勁兒的果敢堅毅。
徐昭看著那張臉,心情一時變得複雜。
青衣漢子皺眉道:“頭兒,這事我們做不了主。”
壞脾氣大漢也道:“崔郎君還在閔州等著彙合,帶倆娘們兒,到底不便。”
徐昭心中一番權衡,冷不防問道:“你說你們娘倆是淮安王親眷,可還有其他證物?”
許氏急忙道:“我記得陳恩的耳後和胸口上有紅痣,屁股上有胎記,還有大腿上有一處刀疤。”
她叨叨絮絮說了許多與陳恩的過往,聽得徐昭愈發狐疑。
因為實在太巧!
徐昭不禁疑神疑鬼,一時難以分辨其中的真偽。
但眼下又不能不管。
金鎖、陳皎樣貌,以及耳後紅痣,這些都跟淮安王息息相關。
雖然帶著她們麻煩,但徐昭最終還是決定把母女帶走。
陳皎心中又驚又喜,很想問許氏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對方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
陳皎怕旁生枝節,隻得選擇了閉嘴。
一行人離開陶家村後,徐昭並未直接差人把母女送到惠州,而是先把她們帶到閔州,讓頂頭上司崔玨把把關更為穩妥。
母女委實寒酸,在去往閔州的路上,徐昭差人給她們購置了女眷用品。
二人換上體麵衣裳,許氏甚至還抹了粉,描了眉,擦上鮮豔口脂,儼然一副貴婦形象。
有道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現在兩人改頭換麵,哪裡能跟之前的殺人母女相提並論?
乘坐馬車日夜兼程,隻需六日便順利抵達閔州地界。
怕母女吃不消顛簸,幾人在閔州遂安下榻歇了一宿。
這幾日她們都跟徐昭等人一起趕路,沒有私人空間。
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說私房話了,陳皎不禁拋出憋了許久的疑問:
“阿娘,萬一淮安王不是我爹,那該怎麼辦?”
她原以為許氏會信誓旦旦,畢竟當初在陶家村時吹得天花亂墜。
誰知老娘比她還會作死,直言道:“他肯定不是你爹。”
陳皎:“???”
陳皎:“!!!”
許氏盤腿坐在床上,無視她蚌埠住的表情,自顧道:“你爹那個陳姓,跟皇室八竿子都打不著關係。”
陳皎:“……”
許氏嚴肅道:“咱們命好,連天老爺都看不下去了,特地給我們娘倆送來貴人。”
陳皎差點哭了,扭曲著臉道:“合著你是忽悠徐昭的?”
許氏理直氣壯道:“當時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的,就憑我們娘倆根本就走不出通州。
“起初我原不抱希望,哪曾想淮安王竟與你爹同名同姓,我便趁機鑽了空子。”
陳皎閉嘴不語,一時不知是什麼心情。
許氏不理會她受到的衝擊,不講理道:“天下之大,同名同姓者比比皆是。
“你爹確實叫陳恩不假,那枚金鎖可以作證。
“但他是不是淮安王,我又沒見過人,誤會了也在情理之中。
“反正現在我們已經離開了通州,至於往後,走一步是一步。”
陳皎痛苦地捂臉,血氣翻湧道:“阿娘糊塗!”
許氏慌忙提醒,“你小聲點。”
陳皎心急如焚,“那徐昭是何許人也,若曉得你把他當猴耍,我們隻怕活不了幾日。”
許氏倒是罕見的比她鎮定,擺手道:“我兒多慮了,大不了再找機會逃跑便是。
“若逃不掉的話,到時再辯解同名同姓誤會一場,總有機會活命。”
陳皎被她的盲目樂觀噎得無語,敢碰瓷淮安王,她簡直是個人才!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事到如今,也彆無他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可要命的是,徐昭要把二人帶去給崔玨掌眼把關。
此人乃淮安王幕僚,惠州的二把手。
以活閻羅名號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