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沈君行就怔怔地看著唐鬱。
鮮血染紅了眼白,讓那雙眼睛裡的血色瞳孔和眼白混淆成一片,顯得駭然無比。
隻不過那鮮血滴滴答答順著臉頰往下滑落時,會讓唐鬱生出一種眼前這個怪物看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點可憐的想法。
但這應該隻是他的錯覺。
怪物呢,和人啊,終於是不一樣的。
他從前總是用人的想法去揣測怪物,這是他的問題。
他不該那麼想當然。
就像他去養植物的話,他也不該期待自己每天去澆水、按時施肥、定期除蟲後,那株植物就會對他產生什麼感情。
咦?這麼一聯想,智力5果然思考問題時會出現很多漏洞,比如囍。
他好像根本沒怎麼照顧囍,囍就自己長得很好了。
那好吧,不能這麼說。
那要說什麼呢?
唐鬱望著眼前的沈君行,腦海裡掠過的卻是許多無關緊要的瑣事。
啊,當初似乎是黎生對他說的什麼,流淚是不會痛的,那麼流血淚會不會痛呢?
不知道,畢竟他還沒有流過。
不過對怪物來說,應該是不會的吧?
黎生是這樣,沈君行應該也是這樣。
他又想到有玩家說過,黎生的麵板上有什麼黎生暗戀唐鬱,所以刷唐鬱好感等於刷黎生好感。
因為唐鬱沒見過黎生,對麵板上那行字雖然有些設想,但還是無法認為那行字出現在麵板上,突然出現的一行字會破壞美觀度。
但今天他卻從鬱辜的麵板上看到了類似的話。
那時他和鬱辜往第二醫院趕,他中途有些困,就靠在鬱辜的肩膀上睡了一會兒,再次睜眼時,他看到了鬱辜害羞的表情,無比真誠又歡喜地對他說:“你醒啦,我真的好喜歡你,唐鬱。”
說完那句話,鬱辜的頭頂就出現了明戀的標識。
唐鬱認認真真看著那行字,突然覺得這也並不破壞美觀了。
是很可愛的一行字。
而現在,唐鬱卻從沈君行的麵板上也看到了這行字。
沈君行暗戀唐鬱(PS:刷唐鬱好感度等於刷沈君行好感度)
唐鬱說不清自己看到沈君行麵板上這行字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沈君行喜歡他,他是知道的。
但那是什麼對什麼的喜歡呢?
在意識到沈君行為他的痛苦感到快樂的時候,他就在想,或許是他想錯了。
他對怪物的感情實在是想當然了。
他不該想他和怪物是平等的,是朋友,是家人,是最親密的存在。
他不該這樣想的。
沈君行明知道他最討厭的就是那樣變態的監視、跟蹤、控製,如果真的喜歡他,又怎麼會那麼做呢?
除非是從一開始,怪物和人,就不在同一水平線上。
可
能沈君行養著他,就像在養一個玩具,一種糧食,一隻寵物,或者什麼彆的,是他身為人類無法理解的東西。
唐鬱花了一段時間去接受了這個認知。
在他到現在終於徹底地接受了這個認知的時候,居然從麵板上看到了“沈君行暗戀唐鬱”這麼荒謬的一幕。
……哈。
唐鬱甚至有些想笑了,在對上麵板上那行字的時候,他是真的有些想笑。
所以唐鬱的視線從麵板上的那行字移開,落到了沈君行擺在桌上的鮮奶。
這種鮮奶的最佳賞味期是七個小時,從前沈君行是不知道這一點的,直到有一次,小唐鬱喝到了過了保質期的鮮奶。
唐鬱記得那個時候他剛入口,就感覺到鮮奶味道不太對,有點澀有點苦,應該是變質了。
但唐鬱對牛奶這種東西總是有一層濾鏡在身上,他可以丟掉彆的飲料,卻舍不得扔掉牛奶,大概是爸爸媽媽總是教育他,牛奶很珍貴,喝了可以長高,不要浪費哦。
他看了眼時間,才多放了兩個小時,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可能就是味道有些不對?
所以唐鬱還是喝了。
最後他吐了出來,吐到乾嘔。
這給了小唐鬱一個記憶深刻的教訓,那就是,任何東西都是有保質期的,有些東西一旦過了保質期,就不適合再強求了。
食物是這樣,人是這樣,怪物同樣如此。
“但是現在我知道了。”唐鬱輕聲說:“人是不應該把救贖寄托在任何事物身上的,不管是回憶、是物、是人還是怪物,都不應該這樣做。”
“現實裡本來就沒有童話。”
“有的隻是一個又一個的恐怖故事。”
唐鬱從懷裡拿出了紙巾,就像從前的小沈君行會幫他擦眼淚那樣,他輕輕地擦拭著沈君行臉上的血淚。
“再見,哥哥。”他在沈君行的耳邊輕聲道。
沈君行還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說完這句話的唐鬱轉身離去,染血的紙團被唐鬱隨手扔進了垃圾桶中,他打開了房門,看到站在門外,捧著一大袋飲料風鬱辜,鬱辜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捧著一堆寶貝一樣,興高采烈問道:“唐鬱,我們是不是要回家啦?!”
唐鬱輕輕點了一下頭,藍眸輕柔地彎了一下。
他知道在今天之後,廢棄的第二醫院裡的沈醫生可以複活死人的傳聞,就將徹底變成一個都市的傳說,再也不會出現了。
這樣很好。
一切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死去的人也好,錯過的感情也好,全部都該埋在過去,他不需要再回頭看這些了,他隻需要向前看、向前走,家就在前方。
……
“砰砰砰。”診室的大門被敲響。
沈君行一動不動站在診室中央,沒有任何反應。
半晌,診室大門被悄悄打開了一個門縫,穿著病號服的詭異睜著一隻眼睛望著沈君行,不解地對身旁的護士問道:“沈醫
生這是怎麼了?”
護士A也湊了上來,透過一條門縫,看到滿身都是血還不理患者的沈君行,認真道:“精神病早期症狀有:1、不注重個人衛生,不認真工作。”
護士B在同樣的門縫前蹲了下來,“2、對人冷淡、沉默寡言、毫無目的地發呆神遊。”
護士C將自己的腦袋取下來,高過前麵兩個護士的頭頂,見到伸手用力捂住左胸口的沈君行後,補充道:“3、總是莫名其妙身體不適又不積極接受治療。”
患者詭異聞言焦急道:“那怎麼辦啊?要不要給我們沈醫生送去精神科看看?”
三個護士異口同聲道:“我們整個醫院就隻有沈醫生一位醫生。”
“完了,那我們醫院看起來是真的要完了……”患者無助道。
“不過精神病早期症狀的第四點沈醫生還沒有犯。”護士A找出了一個令人振奮的點,激動地和大家分享道:“你們看,沈醫生還沒有獨自發笑、自言自語,我們醫院還是有救的!”
診室的大門被驟然拉開。
四個詭異嚇了一條,驚恐地往外退了一大圈。
陰冷恐怖的陰影從門縫裡傾瀉而出,朝著四麵八方撲去。
走廊上的詭異拚命逃跑,但它們退後的速度追不上陰影,下一秒,走廊上的所有醫護人員和患者全都化為了一灘陰影。
龐大的陰影並未停下,這蘊藏著強大力量的陰影的範圍不斷擴散,從這座廢棄的醫院極速往外擴散,如黑夜般蔓延到了整座城市,萬家燈火裡“複活”的詭異在家人的哭聲、尖叫聲、怒罵聲等等聲響中消失不見,融入了無邊無際的夜色中。
在這濃鬱的黑暗裡,沈君行像是一隻牽線木偶般悄無聲息走了出來,那鏡片後的血紅眼睛浸滿了血水,不知是血還是淚的液體隨時會從這雙眼睛裡滴落。
他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已經廢棄的醫院中。
半晌,沈君行忽然伸手推了一下有些滑落的鏡框,銀絲眼鏡重新架在了高挺的鼻梁上,麵無表情的俊美麵龐看不出有什麼情緒變化。
沈君行低下頭,翻出懷裡的病曆。
姓名:沈君行
性彆:男
年齡:24
病曆:心臟抽痛、肋骨處神經痛
性格:溫柔、體貼
喜好:唐鬱
一滴粘稠的鮮血從眼眶滑落,滴濺在了喜好欄上的“唐鬱”二字,宛如一朵不祥的血花。
沈君行望著這個名字許久,他取出胸口彆著的筆,筆尖頓了頓,原本基礎的記錄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沒有其他超過常理的特殊情況不用另外記載,可他安靜了許久,又補充了一行小字:
“死因:其實在哥哥最初出現的那一刻,我還以為那是我的救贖。”
沈君行收回筆和病曆。
時間很晚了。
他該回家了。
沈君行借著夜色裡的陰影,穿梭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中,夜風將他白色的
醫師服吹得獵獵作響,他在瞬息間來到了家門口。
沈君行打開家門,對著空無一人的黑漆漆房屋說道:“晚上好,我回來了。”
他將外套脫了下來,掛在門口的衣架上,一邊換鞋一邊道:“今天的工作一點都不累,小鬱不用擔心,血?這些血是做手術的時候不小心沾上的,急著回來就忘記換衣服了,都是我不好,讓小鬱擔心了。”
說著沈君行換上了拖鞋,他看向了空蕩蕩的餐桌,眉頭蹙起,臉上充滿了心疼和不讚成,“下次小鬱就不用再等我了。”
“還說自己不困?眼睛都熬紅了。”他的語氣變得很柔軟,“餓不餓?”
“今天晚上想吃什麼?”沈君行走到廚房,係上了圍裙,“吃蛋羹好不好?想吃甜的還是鹹的?”
“怎麼又說隨便?隨便是什麼味道?”沈君行無奈地笑了笑,“好,我知道,是甜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