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冰箱,在塞得滿滿當當、歸納得井井有條的冰箱裡,拿出了兩個體型較小的土雞蛋。
在本身就有些狹小的廚房間裡,沈君行不知道為何突然避開了前方可以直走的路,而是拐了個彎走向灶台,仿佛之前那個位置站了什麼人。
他單手敲了兩個雞蛋,轉過頭對著身側的空氣笑了一下,“明天想吃什麼?”
“不麻煩,再怎麼忙,給小鬱做頓菜的功夫還是有的。”沈君行一邊打雞蛋液一邊道:“本來夏天小鬱的食欲就會下降,要是再隨隨便便點外賣吃,肯定吃不下什麼東西。”
“如果現在的工作不能抽時間照顧小鬱,那我就辭掉這份工作。”
“好了好了,不會辭掉的,就是說說而已。”
“……”
雞蛋羹被端到了餐桌上,沈君行坐在沒有雞蛋羹的位置上,溫柔專注地望著對麵的空座位,仿佛對麵有一個人正在小心翼翼吃著熱氣騰騰的雞蛋羹。
一定是小口小口吃,每吃一口的時候,還會吹一下熱氣。
但有時候邊吃邊和他說著話,就會不小心忘記吹熱氣這個動作,然後那個人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雞蛋羹燙到,吐出了一點紅色的舌尖。
很可愛的樣子。
沈君行的臉上浮現出了一點笑意,他無奈又心疼道:“怎麼每次都這麼不小心?”
他遞上了手邊早早準備好的水。
雞蛋羹上的熱氣一點點消失,以致完全放涼。
冰冷的雞蛋羹表皮沒有一絲一毫被動過的痕跡,沈君行卻像毫無察覺般端起碗,對著空位問道:“吃飽了嗎?”
“小鬱真乖。”沈君行笑得溫柔又寵溺,“快去洗漱吧,我也去洗碗,明天小鬱還有課。”
他端著碗走向廚房,熟練地清洗碗筷,將最後一個碗放進消毒櫃,他脫下□□手套和圍裙,從微波爐裡取出加熱的牛奶,端著走進了無人的臥室。
臥室的被子褶皺停留在了主人離開時的位置。
沈君行將溫熱的牛奶放在床頭櫃上,柔聲道:“小鬱,
晚安。”
輕手輕腳離開房間,沈君行端著另外一杯熱牛奶,走向了自己的臥室。
不需要開燈,沈君行在黑暗中輕車熟路走到一張長桌前,他放下牛奶,打開了桌上的電腦。
他打開了過去的視頻。
鏡片後的血眸貪婪無比地望著在家中一個人活動的唐鬱。
宛如巨龍在望著它的珍寶。
修長的手端起牛奶,氤氳的熱氣在鏡片蒙上一層白霧,薄唇觸碰杯壁,像是一個親吻。
他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歎。
屋外突然傳來了雨聲,沈君行放下牛奶,看向屋外下起的滂沱大雨。
“怎麼辦?小鬱最害怕雨天的雷聲了。”沈君行喃喃自語道。
沈君行快速走到了唐鬱的臥室,他輕輕地打開了房門,走到了唐鬱的床頭。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一瞬間照亮了漆黑的臥室。
隻見蜷起的被子裡空空如也。
根本沒有那道讓沈君行牽腸掛肚的身影。
怎麼會?!
沈君行驟然掀開了被子,被子內一片冰涼,沒有任何溫度。
“小鬱?”沈君行顫聲喚道。
空蕩蕩的臥室裡沒有人回應他。
沈君行打開衣櫃,像是小時候在和小唐鬱玩捉迷藏,“小鬱?”
沈君行走出臥室,來到了衛生間,“小鬱你還在洗漱嗎?”
外麵的閃電劃過,照亮了浴室鏡麵中沈君行慘白的麵容,鏡片後的血眸倉皇極了,像是弄丟了自己最重要事物的孩童。
“小鬱?”沈君行連衛生間的門都忘了關,他回過頭,走向客廳,客廳不大,一眼望去,並沒有找到那個喜歡蜷縮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身影。
沈君行搖搖頭,走向廚房。
有時候睡覺睡到一半,唐鬱餓了,就會走到廚房拿吃的。
廚房的門是磨砂門,雷霆閃過,隔著門能模模糊糊看到廚房並沒有任何活人的蹤跡,但沈君行依然開了廚房門。
“小鬱?”他對著冰冷的廚房問道。
廚房的垃圾桶裡,倒著一口未動的雞蛋羹。
被挖空的心臟傳來了一陣遲緩的刺痛。
這聲痛本該在聽到“其實在哥哥最初出現的那一刻,我還以為那是我的救贖”就會傳來,隻不過那個時候,沈君行的心臟已經空了。
他花了一段時間,到了現在,終於重新長好了那顆可以感知的心臟。
沈君行伸出手,捂住心口,他大口大口喘息起來,嘴裡仍然喃喃地念著“小鬱”。
不行。
小唐鬱最害怕打雷聲了。
沈君行走出了廚房,一步一步有些踉蹌地在屋內行走,他扶著牆,走到了儲物間。
小唐鬱從前常常會呆在儲物間,因為儲物間有許多過去的老物件。
都是小唐鬱的爸爸媽媽留下來的東西。
沈君行推開了門。
一股陳舊的味道撲麵而來。
窗外是滂沱大雨,雨水密集地拍打在玻璃窗上,發出了劈裡啪啦的敲擊聲。
轟隆隆的雷聲已經過去了,沈君行呆呆地站在儲物間裡,他仍然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卻看到了堆滿了整個房間的雜物。
這裡並不是老房子的儲物間,而是他和唐鬱共住的新家的雜物間。
每一個被堆放在這裡的物品,沈君行都能夠說出它們的來龍去脈。
架子上有一個陶瓷杯,是唐鬱不小心打碎的,唐鬱本想把他丟掉,但沈君行有些舍不得,因為這是唐鬱用過的杯子,於是他將碎片殘渣收了起來,裝在了還算完好的杯身中。
地上放著一個唐鬱用舊了的書包,這是唐鬱高中背了三年的書包,上了大學理應換新的,因此舊書包就被沈君行放在了雜物間裡。
木箱子上擺著一根香薰蠟燭,那根香薰蠟燭燃得隻剩下了底座,是在一次停電時,家裡找不到彆的蠟燭,他和唐鬱點燃了這根蠟燭,一起坐在沙發上,唐鬱喜歡蜷縮在沙發上,和沒骨頭似的,躺久了又要將腿伸直,從頭到腳似乎都染上了那股香熏味,那股味道並沒有唐鬱本身自帶的香味好聞,可卻讓他和唐鬱染上了同樣曖昧的氣息。
……
無數無數的物品都和唐鬱有關,當外麵的大雨落下時,無數回憶和雨水一起襲來,沈君行就像站在了大雨之中,獨自沉溺過往。
回憶實在是太過沉重,讓他的外殼像是一具浸泡滿了雨水的沉重大衣,難以再動彈,於是他緩緩地跪了下來。
疲憊地低下頭。
他看到了擺在儲物間最中央、最醒目的位置是那二十四份生日禮物。
沈君行一眨不眨看了許久,他伸出手,特意避開了第二十四歲的生日賀卡,將剩下那二十三張生日賀卡裝進大號的信封。
已經被了一遍又一遍的賀卡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被沈君行重新看了一遍。
“致十歲的沈君行:
十歲的沈君行告訴我,他不需要人陪著入睡,也不需要阿貝貝,他當時看起來好酷好厲害,就像不需要人陪的大人。
可在不是下雨的夜晚,他也想要和我一起入睡。
所以我想,十歲的沈君行可能需要一個海豚抱枕,這樣就算有一天雨水淹沒了房間,海豚也會救下睡夢中的沈君行。
祝十歲的你生日快樂。”
沈君行靜靜地望著這張賀卡,一點刻骨的冷意湧上了身體,他感受到了無窮無儘的雨水似乎真的透過窗戶的縫隙、滲進了牆紙,灌進了房子。
雨越下越大,水越積越多,沈君行就像溺水者,無法呼吸,無法自救。
回憶怎麼會殺人呢?
他張開口,大口大口呼吸著。
忽然間,沈君行掙紮著的呼吸聲停滯了,鏡片後的眼眸死死盯著這張賀卡底部的署名。
那是唐鬱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寫下的名字。
隻不過在這兩個名字中央,有一點模糊的痕跡。
像是有一滴雨水落在了賀卡上。
……這是什麼?
沈君行聽到耳畔邊無數雨水落下的聲音,那些聲音忽然都淡去了,整個世界變得無比安靜,在這樣悲傷的寂靜中,他聽到了那穿越時間與空間的一聲滴答。
那是剛寫了一半名字的唐鬱,淚水砸在賀卡上的輕響。
“滴答。”
沈君行顫抖地閉上眼,他再也無法支撐住這具疲憊的身軀,倒在了儲物間的地板上。
懷裡的信封並未合上,一張張賀卡從信封口落在,灑落一地。
窗外的雨水滴答聲響個不停,每一下都讓沈君行的心臟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疼痛。
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和小唐鬱一起在雨夜躲在被窩裡,小唐鬱的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聽到雷聲時,小唐鬱輕輕一顫,自言自語道:“沒事的沒事的……”
自從遇到那場車禍,小唐鬱就格外害怕突如其來的巨響。
沈君行張開了手臂,似乎想要擁抱住那個過去想要和他一起取暖的小唐鬱。
隻不過那時是小唐鬱需要他。
而現在,是他需要唐鬱。
巨大的陰影在雜物間湧動,終於,它擁抱住了一個柔軟的物件。
一隻淡藍色的微笑小海豚落入了沈君行的懷抱。
那是唐鬱留給他最後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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