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這主仆兩個走遠,林瑜不緊不慢踱步自樹後出來。
行至垂花門邊,與探頭張望的春喜撞個正著,春喜見是她,急急忙忙背過身,一張臉埋進肘彎,用力擦拭著。
“小姐交代你的事情辦好了?”春喜捂袖放下手臂,抿起發腫的嘴唇。
林瑜隻做沒瞧見,“老太太還在歇息,在那邊等了會兒,素月姐姐叫我先回來。”
“哦……”春喜心不在焉,邁上台階時踉蹌一步,險些被絆倒,還是林瑜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正房裡。
姚妙華正坐在妝鏡台前,試戴一對碧珠銀流蘇的耳墜子。聽完林瑜回話:“即如此,你改日繡好了再送過去就是。”
“是,姑娘。”林瑜瞥過她未然脂粉的唇,斂眸不語。
“雀兒,明日我要同二太太和三姑娘她們一道去寺廟祈福,春喜也去,約莫要花上兩三日。帶多了人不方便,你就留在碧梧居。”
姚妙華說著,打開梨花木雕花方匣,抓了幾塊碎銀給林瑜,“今日不用再來正房服侍,這幾日你好好給老太太織褙子,拿這錢去買燭和線,剩下的自己留用。”
春喜是姚家的家生子,而林瑜是姚家半路買來的,妙華對她遠不如春喜那般親近,好在每次給錢都大大方方,按勞分配。
銀兩的重量壓在手心,林瑜想起回來時撞見的那幕,什麼也沒提。
被賣進姚家時她隻簽了三年的契,贖身的銀錢早就存夠,她最近已經在準備離開的事宜,就當作沒瞧見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瑜回了自己的下房,這兒原是間耳房,因著房裡的繡活都是她做,春喜不常伸手,妙華便將這裡辟出來單獨給林瑜住,方便她熬夜做針線。
托素月的福,褙子留在明淨堂,林瑜沒有旁的事情可做,又能縫製些織物交給人賣。
禿皮的八仙桌上竹籃蓋了層舊棉布,揭開來,下麵放著各色各樣的帕子,荷包,香囊,都是近陣子擠著時間做出來的。
一整個下晌,林瑜都在房中做針線,縫荷包累了便換帕子繡。
不知多久過去,臨近門口的青石地磚抹了片橙紅的斜暉。她額頭冒出細細汗珠,後背領口處的絹衫也叫浸濕些許,這才放下繡繃。去桌上倒茶喝時,手腕都在發抖。
入了夜,林瑜照常要算一回賬,取出戥子秤了今日得的碎銀,共有二兩重。
這二兩中擠出幾錢去買線,燭火無需花費,她可以等夜深了去廊下拿,或是直接去廊下繡。至多花出半兩,剩下的都能存下來。
從床腳摸出存錢的木匣子,存了一兩半進去,林瑜又摸向另邊袖袋。手心拍空的瞬間,她那雙黑亮的眸倏然變暗,恍若被抽去了魂魄。
今早出門前,右邊袖袋明明放著六錢的銀子,她還記得那碎銀的形狀,像片薄葉似的。然而現在碎銀沒了,袖袋中隻剩下拳頭大一個洞。
銀子丟了。
將下房裡裡外外都找了幾圈,都沒找著。她捂住袖袋,心像缺了一塊似的,空落落漏著風,灌得四肢冰冰涼涼。
許久過去,一抹月光沿著窗沿爬進滿室昏暗,院中歇了半晌的熱風吹進來,攜著花香撲在臉上,林瑜才稍稍從這種滯悶苦澀的不良情緒當中緩過來。
她其實不缺這六錢。
自從高三那年弄丟過一張二十的紙鈔後,她每次帶錢在身上,都是小心再小心,已經很久沒有丟過錢。因而不知道,好幾年過去,被金錢把控一切的緊迫感竟然仍未消除。
推開房門,一天夜幕低垂。
林瑜想了又想,今日隻去了老太太的明淨堂,回來的時候她經過碧梧居後邊的小徑,在那兒閒留了會兒。
正房裡妙華春喜二人已經歇下,林瑜取走廊下的燈籠,向外而去。
東角門處,守門的王婆子不見人影,門環上斜掛著把未合的鎖,輕輕一推,這門扉就打開了。
林瑜對此並不意外,自打搬進碧梧居,這王婆子好好看門的日子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她夜夜都要忙著去和另幾個守園的婆子喝酒打牌,三年來風雨無阻,也頗叫人敬佩。
沿著來時的小徑,林瑜一直找到了碧梧居後頭的院子。今日回來,她在這兒呆的時間最長。
偏院這邊久無人居,下人們打理起來便不那麼上心,入了六月,這兒的草還隻拔過一次,現在又能沒過小腿,找起東西來不是易事。
林瑜撿了根趁手的長樹枝,便走進草叢,每走一步,都要將兩邊都撥開仔細找尋番,才肯邁出下一步。
她全身貫注在這片草叢,渾然未覺,身後百餘步,久無人居的偏院廊下,有人正看著她。
男人自廊下走出,著玄青暗金繡雲紋直裰,腰扣繡金麒麟帶。薄透的月光沿著他麵部輪廓勾勒出一副英朗俊雅的麵容,眉目深邃入畫,氣質清直如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