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裘摸黑到碧梧居前邊的時候,外麵不見有人,他取出隨身帶的鐵絲攪開了鎖,依著原樣把銅鎖掛了回去。
林瑜此時靠坐在另側牆邊,二門處的動靜起了又歇,她等了好一會兒,探出頭,沒見到人影才起身過去。
銅鎖已被打開,顧不得多想,林瑜推門進去,頭一件事便是清洗一番,換去身上的濕衣。爾後,便蓋上被子,窩在床上沉沉睡去。
今夜發生了許多事,她該好好想一想的,可林瑜熬到此刻,實在是筋疲
力儘,打不起一點兒精神。
林瑜是被沒有間歇的敲門聲吵醒的,她翻過身,被窗外透進的光亮刺得眯了眯眼。
“雀兒,雀兒,你在不在裡麵?”素月越來越著急,拍門的力氣也越來越大。
林瑜蒙在被子裡又賴了一陣,才混混沌沌下床,彼時門口早已沒人敲門,她仍是拉開門閂,“來了。”
素月走出好遠,忽而聽見人聲。折身回來,就見她往床上去了。
“正午都過了,你還沒睡夠呐?”
林瑜:“素月姐姐,你自己坐,我想再躺會兒。”
素月見她沒精神,關了門,在床邊坐下,“你生病了?”
“沒病,昨兒個睡得晚了,頭有些暈。”林瑜懨懨地,臉埋在被子裡,頭發亂成一團。又問:“你想我了呀?”
“你想得挺美。”素月笑著摸摸她的頭發,“我是來給老太太傳話的,有兩件事告訴你。”
“第一件事,褙子老太太見了喜歡得緊,說是不用再往上繡字,直接留了下來。第二件事,二老爺的新園子建成了,早就定好的,要籌辦一場賞花宴。給全南京城體麵人家都遞了帖子。老太太叫我早些來說聲,怕姚姑娘來不及準備。”
林瑜道:“姐姐放心,姑娘回來了我一準兒告訴她。”
素月點點頭,看著被子裡又變成一團,“怎麼還睡?”她隔著被子搖林瑜的肩,“我給你帶了好東西,先起來瞧瞧。”
“什麼好東西?”
“芙蓉凝玉膏。”素月拉下林瑜的被子。
“我表哥特地從揚州帶來給我的,半兩銀才能得一指甲蓋的寶貝。塗在臉上可以祛斑變白,特意帶來給你試試。”
“不試了。”林瑜沒有猶豫地拒絕,臉壓在床上,甕聲道:“其實我喜歡長斑。”
素月被她逗笑,“哪有姑娘家喜歡這個?你本來生的就不差,試試它,萬一真能變漂亮呢?”
又伸手去摸林瑜額頭,“依我看啊,你這張小臉要是沒了雀子,再白淨些。杭州城裡的大戶可不由著你挑?日子不知好過多少。”
“不想嫁呢。”
林瑜歎了口氣。若真想嫁,也就不必每日早起十分鐘反向化妝。
要以色侍人過上的“好”日子,她絕對不要。
以前是,現在也一樣。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素月無奈,“罷了,不試就不試,你額頭燙得跟什麼似的。我差人給你煎碗湯藥來。”
林瑜感動,“這世上隻有素月姐姐最疼我。”
素月笑她,“小丫頭這麼惹人喜歡,以後你夫君肯定更疼你。”
素月出門後,林瑜昏昏沉沉,仍是挺著下了床。用簡易版牙刷和鹽水仔仔細細刷過牙,冷水洗完臉,坐到了鏡台前。
銅鏡中映出一張微微酡紅的美人麵,黛眉清秀,杏眸水圓,皮膚更是如雪般白膩光潔,唯有左眼眼下,綴著一點朱紅的小痣,清麗又妖冶。
無需施妝傅粉,已是極為明豔動人的長相。
林瑜盯著鏡中的自己看了半晌,昨夜回來時自己臉上便是如此,塗上去的斑點和黃膏都被湖水衝得乾乾淨淨。幸而她一直捂著臉,沒給那人瞧見。
她深呼了口氣,胸口還是堵得慌。不止胸口堵,頭也沉得很。
將臉上的偽裝重新添好後,過得小半個時辰,素月親自端了藥來。
林瑜沒再窩進被子裡躲她,老老實實喝完藥,空了的藥碗被素月接了過去。她道:“二太太她們估摸著明日回來,我就不吵你了,晚些自己去小廚房端藥喝,知道麼?”
林瑜心酸道:“世上隻有素月姐姐最疼我。”
“病了像個孩子。”素月又探向她額頭,“怎麼好端端得了風寒呢?額頭燙得像個火爐似的。”
林瑜心更酸,“腳滑。”
素月隻當她燒得糊塗,疊了涼帕蓋在林瑜額頭。
“對了,不知什麼緣故,老太太今日上晌親自發話,換了你們碧梧居守門的婆子。聽說王婆子的兒子出事了,她不知發的什麼瘋在院裡罵了你一早上,現在這人進不來園子,不過你出門還是得小心些。”
大抵是林瑜平時太過和氣,素月寧肯懷疑是王婆子自己發瘋,也不會把此事與林瑜突然生病一事產生聯係。她心裡的雀兒隻是個和善節儉愛錢的小丫頭。
素月不知道,溫柔的人遇到危險時,也會變成渾身硬刺的刺蝟。
她走後,林瑜躺回床上,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昨夜那人。
光看他的穿著做派可辨出身份不凡,偏他最後還要拿妙華試探自己一句。
這樣的人,倘若不是府外溜進來的狂悖之徒……莫非是那位將要歸家的大爺?
這個念頭一出來,林瑜瞬時病入膏肓,頭沉,眼花,心慌,所有病症都壓在了身上。
倘若他發現自己的未婚妻與堂弟互生情愫,妙華身邊的丫鬟,換言之林瑜本人??必然沒好果子吃。
她得快些要回自己的身契,快些離開這裡。
林瑜躺回床上,闔眼閉目,直到昏昏沉沉將要睡著之前,腦中都隻有這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