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會呼擼他的畸角,會幫他捋羽翼,會撫摸他的尾巴。還會給他讀米莉從沒有給他讀過的童話故事,給他弄好吃的,還送他寶石。
這顆藍寶石就是他再次變回人的那天,博士送給他的。
博士說:“沒有誰的存在是錯的,我們桑覺就像這顆寶石,是神造的瑰寶。”
小惡龍問:“神為什麼要造出我呢?祂在哪裡?”
博士也沒有答案:“我也不知道,可能祂是自然,是這顆星球,也可能是宇宙太空或星球地底的其它物質。”
那之後,安婭博士就成了他的監護人。
實驗室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對他很不錯,隻有那百分之一的例外。
……
“桑覺。”
桑覺抬眸,看到了穿著軍裝的霍延己朝自己走來。
桑覺突然理解了包滄說的‘割裂’感。
明明他隻是睡了一覺,就到了這麼遙遠的地方,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霍延己將他從這種錯覺中撈了出來,平靜的語氣讓他心安:“不喜歡嗎?”
“喜歡。”怕霍延己反悔,桑覺連忙把寶石收起來,“以前我的監護人每次因為不得不做的事情出門,都會帶一顆寶石作為禮物回來送給我,如果出去的時間很久,那就兩顆。”
桑覺比了個二的手勢。
霍延己沒問監護人是誰:“為什麼不和她一起出去?”
桑覺悶悶地看著霍延己。
霍延己:“不想說?”
桑覺低頭,嗯了聲。
看著桑覺頭頂的發旋,霍延己腳尖微轉:“還想四處看看嗎,這裡有很多類似迷失之鹿的生物。”
桑覺猶豫了下:“好。”
隻要離遠一點,那些生物應該不會躁動。
桑覺像來到了升級版的動物園,對一切都感到新奇。
桑覺:“這是我見過最醜的水母……”
通常水母
都是透明的淡色,很漂亮,而此刻在水裡聳動的水母卻是棕色,顯得很臟,像下水道裡流動的汙水。
桑覺:“它有毒嗎?”
霍延己腦子裡似乎裝著所有汙染物的信息,不用看標簽也知道它們的特性:“沒有,但噴出的液體很臭。”
“比臭鼬的屁還臭嗎?”
“臭鼬?”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桑覺虛虛地移開視線——這顆星球上沒有臭鼬這種生物嗎?
他裝作剛剛什麼都沒說,轉頭看向另一個玻璃缸:“這隻章魚好漂亮。”
水裡遊著一隻半透明的章魚,它的觸手纖細流暢,還會變幻顏色,時而藍時而紫,十分夢幻。
霍延己:“它叫彩色玻璃,這隻剛誕生不久,屬於中小型章魚,成年後也隻能和你一樣高。”
桑覺:“……你罵我。”
霍延己:“我罵你什麼了?”
桑覺擰眉:“你罵我小。”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桑覺快速抬眸,敏銳地捕捉到霍延己唇角轉瞬即逝的笑意。
哼。
雖然笑得很好看,但很惡劣。
桑覺四處打量的時候,霍延己則看著3號培育艙裡的畸變鬆茸若有所思。
培育艙上方伸下來一個管子,正在往土裡澆灌著什麼。霍延己不一會兒就想起來了,是酒水。
很多菌類植物都喜歡‘飲酒’,但它們沒有口器,一半靠根係吸收,一半靠菌類表皮自然吸收。
霍延己眯了下眼,靈芝也是菌類。
早前桑覺十分肯定地說自己沒喝洗澡水,但昨晚卻明顯是喝醉的樣子……
思緒還沒串起來,通訊器就響了一聲。
霍延己按下接聽,問:“什麼事?”
桑覺回首,看見霍延己冷冰冰地嗤笑一聲:“來得真快。”
桑覺問:“你要忙了嗎?”
霍延己看了看時間:“我去開個會,但行政樓離這裡很遠。”
“我和你一起去。”桑覺補充道,“我可以在那附近等你。”
霍延己應允,把桑覺一個人留在研究所也不合規矩。
行政樓確實很遠,一個小時後桑覺才遠遠看到大樓的影子。
軌車快下站了,霍延己道:“附近有些悼念的活動,無聊可以去走走,但不要相信亂搭訕的陌生人,彆亂吃東西。”
桑覺認真申明:“我不是三歲小孩。”
霍延己說:“最好是。”
發現軌車裡沒有攝像頭,桑覺轉過身,尾巴神不知鬼不覺地鑽出來:“摸一下。”
霍延己:“……”
桑覺回頭,乖乖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桑覺的理解能力、和對成語的運用能力向來是頂級的。
這次霍延己沒戴手套,撫上堅硬的鱗片,輕輕圈住。
冰冷的手感出乎意料的不錯,忽然可以理解千百年前,為什麼人人都喜歡養寵物、而貓狗能在那麼多寵物種類中脫穎而出了。
因為它們最通人性,互動成就感很高。
桑覺的尾巴雖然不像貓狗一樣毛絨絨,但細長的尾巴尖甩來甩去,總讓人想掐上一把。
霍延己收回手,最後丟下一句:“和人保持安全距離。”
桑覺昂了聲。
霍延己摸尾巴的技術沒博士好——不過替身就是這樣的,很難比得上原主,將就將就也能用。
軌車通用電子女聲提醒道:“中心樓站已抵達,請到站的乘客有序下車。”
桑覺跟在霍延己身後下車,兩人就此分開。
桑覺走進人群,霍延己步入威嚴肅穆的行政高樓。
電梯門就要
關上時,林書易和他的副官走了進來。
霍延己頷首:“司令。”
“最高議庭來人了。城守完了,他們上趕著來吃熱乎的屎。”林書易說得很不客氣,但還是緩了聲提醒道,“你做好心理準備,雖然死守的軍令是我們所有人投票決定的,但他們肯定會把矛盾對準你。”
霍延己很平靜:“該來的總會來。”
林書易冷笑道:“這些人就是舒服得太久了,嘴巴比子彈利索,以為動動嘴皮子就能不傷一兵一卒守住這座城。”
霍延己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明明是笑,卻隻讓人覺得涼薄。
林書易:“聽說你這次隨行帶了一個小家夥,走得還挺近?”
霍延己:“司令的耳朵很好使。”
和隻想八卦的其他人不同,林書易想的更多,他挑了下眉,猜測道:“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故意把那小家夥帶在身邊,在計劃什麼?”
“沒有。”
林書易揶揄道:“你可不要欺騙人感情啊,小心哪天人家知道真相氣急了,咬死你。”
桑覺咬起人應該很疼,他的牙齒內側有一對略尖的小獠牙,平時看不見,但一吃飯就會暴露。
電梯門開了,霍延己回神,示意林書易先請:“司令想象力這麼豐富,應該轉行去寫書。如今的人精神世界極度匱乏,實在很需要司令這樣的人才。”
林書易驚奇道:“噢喲,學會挖苦人了?”
轉角就是會議廳,裡麵已經坐了整整齊齊的兩排人,就差他們兩個。
七區的管理者諾曼坐在了中間位置,而上部則被最高議庭的幾位議員占領。
他們各個西裝革履,仿佛還生活在千百年前那個和平輝煌的時代。
·
·
桑覺漫步在人群中,空氣裡彌漫著他無法共情的哀傷。
有人怔怔出神,有人麻木的如同行屍走肉,就像包滄之前說的——當朋友家人愛人都接連死去後,這些幸存者們要怎麼活下去呢?
桑覺想了想,問007:“霍延己會是合適的王子嗎?”
007是AI,它隻看數據,判斷絕對公正,不含私人情緒。
“您不用著急,是否合適並不是短時間能做出判斷的。”007說,“即便他就是‘王子’人選,也還需要成長,現在依舊存在一些能製衡他的同類。”
桑覺抿了下唇:“可我不希望他是王子。”
007問:“為什麼?”
“王子有很重要的責任,要繼承王位,迎娶公主,拯救子民——”桑覺說,“這樣他就不能跟我走了。”
007問:“……跟您走?”
桑覺說出了內心想法:“等飛行器修好,任務完成,我可以把霍延己帶回母星嗎?”
007不明白:“為什麼要把他帶回母星?”
“不知道——”
對於惡龍來說,好看的、喜歡的東西就是要帶回家珍藏的,沒有理由,例如寶石。
霍延己很香,也很好看,值得珍藏。
“你說,到時候我邀請他回母星,他會同意嗎?”
“我不知道。”
桑覺自言自語道:“不同意的話,我就把他打暈帶走——或者吃掉他,這樣他就永遠在我身邊了。”
小惡龍的思維邏輯總是異於常人,007說:“祝您成功。”
不知不覺,桑覺走到了廣場中央。
一眼望不到頭的台階上擺滿紙折的花束,代表人們的悼念,旁邊還有專門賣紙折花的商販。
夜色逐漸濃鬱,桑覺被廣場中心吸引了注意力——
那裡擺著一圈蠟燭,一群人站在周圍,雙手交握在胸前
,虔誠又肅穆地齊聲念著什麼。
他靠近了些,才聽清楚,似乎是一首詩歌。
“我願活在普天下黎明之中
以芸芸眾生的苦樂譜寫詩歌
我欲將萬年不朽的廣廈建設
縱使力不從心
隻要還活著
但願在你們中間獲得棲息之地
想必你們都會采折這花朵
我應當每日將新曲之花催開
含笑采擷這花兒吧
假如花兒日後枯萎
請心安地將它擲棄……”
人們睜開雙眼,輕聲祝願:“逝去的人們啊,請不要為我們哭泣。”
桑覺眨了下眼,難以理解。
逝去的人怎麼會為活著的人哭泣呢?
不過沒聽懂並不妨礙他繼續聽,層層人影後,蠟燭圈的中心似乎站著一個女孩。
女孩緩緩摘下兜帽,露出銀白色的頭發,眉毛、睫毛,甚至連瞳孔都是白色,像病弱的天使。
金色燭光打在臉上,她偏過頭,用那雙看起來已經盲掉的眼睛與桑覺隔著人群對視。明明她沒有任何表情,卻能讓人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哀傷。
“咻——”一道風聲襲來。
桑覺後腰一痛,回手摸去,發現腰間紮著一針從遠處射來的注射器。
麻痹感席卷全身,很像降落第一天被人注射麻醉的感覺。
身體晃了一下,他控製不住地向後倒去,模糊間看到一個人影朝自己走來,是嗅過的人類氣息……臭的。
他想給霍延己打電話——他沒有亂跑,是有人想綁架他,可手臂連帶指尖都麻痹了,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