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日記十九】
【雖然早已明白,但經曆了這兩天還是不禁感慨——人類真是自然界中最複雜的生命體。
002號的綜合評分正在不斷升高。
安婭博士說得很對,能讓小惡龍喜歡且長久跟在身邊的人,一定是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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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延己眼裡閃過一絲意外。
科林下意識攔在霍延己麵前,攔住了老赫爾曼身後的監管者。
霍延己越過科林,接過那些所謂的罪證,隨意翻了幾頁。
有兩個僥幸逃離他‘魔爪’的畸變者供詞,還有一些低級畸變者被虐殺的視頻照片,說是從他辦公桌電腦裡截下來的——虐殺畸變者時留下‘紀念品’。
身後被銬著、踉踉蹌蹌的山弘城得意地笑了,紗布裹著他被擊穿的手掌,卻裹不住他這些年空洞洞的心臟。
“被你最看不起的畸變者擺一道的感覺怎麼樣?我說了,遲早有一天,你也會體驗到被萬人踩在腳下唾棄的感——”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老赫爾曼抬起佝僂的腰背,舉起槍,對著山弘城扣下扳機。
“砰”得一聲。
山弘城的狂笑凝固在臉上,沒有飆濺的血液,也沒有刺骨的疼痛,隻是懵了一下,慢慢有什麼滲出傷口,順著額頭流進眼裡。
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紅色的血霧,兩邊的監管者隻拉住了他的胳膊,身體不受控製地倒下。
他忽然想起那天,餘人被他捅中腹部的時候,也是這樣緩緩倒在地上,有些錯愕,卻沒有反抗。
因為他對餘人說:“你想繼續當那些垃圾眼中的異類怪物沒關係,但彆妨礙我們走向更好的將來。”
剛剛聽霍延己說的那些,他毫無觸動,卻在瀕死的這一刻有所懷疑。
所謂更好的將來,真的有他們的一席之地嗎?
他不知道。
也看不到了。
老赫爾曼麵無表情地擦拭槍口,和之前霍延己的動作如出一轍。
霍延己撫了下喉嚨,平靜道:“雖然知道這項計劃後麵牽扯很多人,但看到您還是有些意外。”
前兩天,霍延己剛給老赫寫了封介紹信,要把桑覺交給他,想讓桑覺在監管局學點人情冷暖。
看到那封信的老赫在想什麼呢?
是得意於他的信任,還是感到可笑?
老赫爾曼皺巴巴的臉皮抽了下,沙啞道:“有什麼可意外的?這世道下,沒有誰值得你交付百分百的信任,很多年前我就告誡過你了。”
霍延己不欲多言:“走吧。”
不過剛抬起腿,後衣角就被抓住了。
桑覺已經解開了束縛,手銬一側卡著他的左手腕,一側順勢垂在腿邊。他抿著唇,用重獲自由的右手牽住霍延己的衣角。
霍延己手指微動,半晌道:“桑覺,回去吧。”
桑覺問:“回哪裡?”
他並沒有很喜歡霍延己的公寓,那裡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隻是因為霍延己住在那,所以他才想留下。
霍延己抽出衣角:“都可以,回到讓你覺得輕鬆的環境。”
桑覺一愣,隱約想起來昨晚喝了酒,霍延己問自己,“你以前生活的環境很輕鬆嗎”,他當時應了。
桑覺被科林按住肩,看著霍延己的背影,小聲喃喃道:“可是我回不……暫時回不去。”
桑覺有些理不清了,昨天遇到老赫不是意外嗎?
去餘人家也是安排好的?
那詩薇呢,也知情嗎?還是說她也是被利用的人,她的搭檔就是老赫爾曼弄死的?
想到博士交給他的所謂
的救世任務,桑覺咬了下唇。但如果所有人類都很壞,彼此之間隻有猜忌,惡意,陰謀,鬥爭,那還有什麼可救的?
他不明白。
自然界中,沒有誰是必須存在不可的。
隻有人類自以為是地認為文明必須延續。
桑覺回首看向科林:“就讓他們帶走己己,不會被直接殺死嗎?”
科林安撫道:“不可能的,長官如果死於城外的意外,大家還能勉強相安無事,但不明不白地死在監管局,主城接下來就彆想安寧了,長官中將的位置可不止是說說而已,你目前看到的兵力連百分之一都不到。”
桑覺才不在乎這些彎彎繞繞,他抿了下唇:“如果他們想殺己己,我就殺了他們。”
科林一頓,看桑覺表情,顯然是認真的。
從前他隻覺得桑覺有點呆,單純得緊,如今細細想來,桑覺其實對人命格外漠視。
他的漠視不同於監管者們的習以為常,而是真的不在意,任何生命的逝去都無法給他造成影響。
……
霍延己被抓的消息兩天就傳開了,大街小巷到處都在議論這件事,連燈塔附近的電視屏幕都在播放他因虐殺畸變者被捕的消息。
按理來說,這種大人物的大事件,在沒有確定之前是要保密的,傳播這麼快,顯然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路人們停下來指指點點,罵罵咧咧,卻並沒有對霍延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意外。
畢竟霍延己憎惡畸變者這個‘事實’深入人心。
最開始不是這樣的。
霍延己隻是說了一句,‘進化’對人類來說並不是正確的道路,而是在汙染人類血脈。
這讓民眾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霍延己原來這麼憎惡畸變者,甚至歧視,再經過一些煽動與傳播,這樣的結論會深入人心,成為一把潛在的殺人利器。
比如今日,民眾們看著電視上霍延己被捕的信息,無論是討厭他還是對他無所謂的人,都不會質疑虐殺數百位畸變者這個罪名。
他們隻會想,啊,早該想到的。
霍延己做這種事,有什麼好意外的?隻是從前藏得夠好,沒被人發現而已。
“他就是個變態啊!雖然老子也不喜歡畸變者,但虐殺就有問題了。”
“我不喜歡畸變者,但更不喜歡他霍延己!至少畸變者沒殺老子的兄弟!”
“嘖,霍延己不會就是守舊派的老大吧……自以為是地獵殺畸變者,覺得是守護人類……”
“手上沾了那麼多血,現在才遭報應還是太晚了。”
“活得那麼刻薄,如今總算遭到反噬了……”
“這事會把最高議庭引來調查吧,希望能公開處刑。”
“死在霍延己手裡的人數不甚數,能讓我們一人還他一槍嗎?”
……
食堂裡,小酒館,來來往往的路人……他們一句接著一句,恨不能把嘴裡的語言化成利刃,紮進霍延己的‘鋼鐵’之軀。
在他們眼裡,霍延己的心比鐵硬,是不會痛的。
監管中心審訊室裡,霍延己與老赫爾曼對立而坐。
議庭的人不在,也隻有前任最高執行官才有資格審訊霍延己了。
赫爾曼道:“鐵證如山,你認罪嗎?”
特意把霍延己和他手下的人引開,趁機闖入辦公室,將這些照片視頻硬塞進去,再提前準備好幾個所謂的受害者證詞——這就是所謂的鐵證如山。
不過對於那些仇視霍延己的居民來說,證據是怎麼來的並不重要,他們隻會相信自己願意信的。
這時候要是有什麼證據說霍延己有多好多好,他們反而不屑一顧。
霍延己沒應
聲,隻是靜靜注視老赫爾曼那張臉。
畸變者因為壽命延長的緣故,勉強拖住了歲月留下的痕跡,例如七區的林書易司令,其實已經近五十了,看起來依然溫雅沉穩。
普通人就不行了。
到了五六十,就難再離開安全區去野外尋覓資源,一些年輕時落下的傷痛病根就足以拖垮他們。
活到七八十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上任最高執行官赫爾曼就是其中一個。
他和霍延己一樣,殺過無數感染者、無數失序的畸變者,手上沾染的鮮血一輩子都洗不清,讓大眾對他恨之入骨。
偏偏就這樣一個人,活到了很多‘好人’都活不到的年紀。
霍延己還記得第一次遇見老赫爾曼是在軍校,那時的赫爾曼五十歲不到,鋒芒刺骨,他站在高台上,凜冽的眼神仿佛能洞穿每個人的不堪。
他對台下的學生說:“想成為霍楓那樣的英雄沒有問題,可英雄之所以光明萬丈,是因為他背後站著無數踩在汙水裡的‘小人’。”
監管者——行旁人不行之事,背旁人不背的罵名。
他們在黑夜裡負重前行,一樣是為了讓人類步入黎明。
赫爾曼站在高台上,言語慷鏘有力:“有光就有陰影,有人救人,就要有人殺人。”
如今,麵前這位腰背佝僂、飽含風霜的老人幾乎看不出當年意氣風發的影子。
昔日鋒利的眼神如今細碎渾濁,眼皮鬆垮地垂下,皮膚皺起的一條條褶皺像是風雨在牆上留下的斑駁印記,和樹皮一樣粗糙。
在審訊室坐兩天了,霍延己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他淡淡問道:“您知道這兩天我在想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