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安全區水深火熱或是自得其樂時,主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繼霍延己上任之後,城內秩序第一次如此紊亂。
剛得知真相的人們根本無法控製情緒,憤怒與恐懼在心頭交織。
畸變者與普通人的矛盾再次一觸即發,隨便一點小小的糾紛都會導致矛盾的升級。
一個畸變者握緊拳頭站在街邊,不遠處的普通人時不時瞄他兩眼,帶了一兩分同情,更多的卻是慶幸。
人性就是這樣的,當災難降臨於大群體時,最容易產生的想法就是“幸好不是我”。
一個拳頭砸了下來,男人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驚慌失措地舉起雙手抵抗攻擊:“你瘋了嗎!你要違背《畸變者守則》嗎!?”
“去你媽的守則!”男人掐住普通人的脖子,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臉上,眼睛赤紅,“老子忍你們很久了!!”
在砸下最後一拳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他下意識就想撣開,卻怎麼都掙脫不開。
憤怒地回首看去,卻發現是個容貌白皙精致的少年。
桑覺說:“再打下去就要出血了,你會感染他的。”
男人怎麼都掙不開那看似瘦弱的五指:“我管他感不感染!你給老子鬆開!!”
桑覺認真道:“如果你想感染他的話,就不會收著力道了。”
“你知道什麼!?彆他媽多管閒事當心老子連你一起打!!”
男人怒罵著,桑覺真的放手了。
他高高揚起拳頭,可看著身下人驚恐的眼神,握緊的拳頭繃了半天,還是無力地鬆開了。
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留下了五個月牙狀的血痕。
他癱坐在地,瘋了似的,狂笑不止。
為這麼多年自我為是的自傲,為十幾年來一次次的死裡逃生、自以為是的奉獻感到可笑。
他瘋瘋癲癲,似笑似哭地問:“我十八歲選擇的‘進化’,今年三十三,你告訴我,我還有幾年可活?”
桑覺抿了下唇:“我不知道。”
男人捂著臉,苦澀道:“你也是畸變者吧?看你的年紀,剛選擇進化不久?”
桑覺沒回答,無法對男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畢竟他不是人類,更不是畸變者。
桑覺的壽命很長,長到在休眠艙裡沉睡了很多年,依然是十八歲時的容貌。他一直在長大,卻不曾變老。
從而就無法知道,當得知自己生命隻剩下短短十幾年甚至一兩年的時候,應該以什麼樣的態度應對。
桑覺想安慰幾句,在腦子裡搜刮半天,卻沒找到合適的詞。
此時此景,好像說什麼都不太合適,隻能安靜離開,留下男人獨自冷靜。
……
拉架快要拉不過來了。
桑覺並不在意這些人打架,可是打得太凶的話,會讓己己苦惱的。
遠處,一道聲音傳來,是包滄在阻止群架:“彆打了,冷靜點!他們也不知道真相!!”
緣由是幾個普通人看了那個畸變者一眼,而畸變者立刻罵了回去,被幾人嘴了幾句,然後就打起來了。
但包滄這樣的人到底是少數,製造矛盾的遠比拉架的人多得多。
一部分畸變者用拳頭發泄著恐懼與迷茫,還有一部分畸變者在一旁紅著眼睛,冷眼旁觀。
一時間,偌大的主城到處都是這樣的情況,沒什麼戰鬥力的普通人頓時人人自危,對周圍的畸變者唯恐避之不及,這樣的態度再次加劇了矛盾的激化。
惡性循環。
桑覺路過的時候,聽到兩個普通人戰戰兢兢的談話:“霍中將的罪名不是洗清了嗎?怎麼還沒出來維持秩序
?”
“不知道啊,他再不出來要亂套了……”
有事霍中將,無事霍延己。
哼。
桑覺勉為其難地對他們說:“你們快回家吧,這樣最安全。”
通訊器滴滴兩聲,是詩薇打來的。
她聲音中透著疲憊:“你聽到了吧?”
桑覺點點頭,他看著周圍的亂象,誠實道:“我覺得公布真相不太好。”
那邊傳來一道勉強的笑聲,詩薇聲音啞得厲害:“我知道,真相會讓安全區會陷入混亂,秩序坍塌……可過去死於謊言的上億畸變者不無辜不可悲嗎?如今這些遭受不公待遇的畸變者就活該嗎?”
桑覺道:“他們確實很可憐……”
可即使知道真相也改變不了結局,隻會在痛苦與憤怒之中沉.淪。
清醒痛苦地等待死亡,或是無知麻木地獻出生命,說不上哪個更好。
“民眾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不論是畸變者,還是普通人。”詩薇平靜且堅定道,“人們不該在謊言中付出生命,過去的畸變者理應知道真相,未來的畸變者理應在明白利害之後再選擇是否犧牲,普通人不該再心安理得地受到保護,更不該加以異樣的目光與歧視。”
“——他們理應得到犧牲者該有的尊重。”
桑覺小聲問:“可是你是從哪裡找到的《黎明》呢?”
這份文件在主城的網域中都已經銷毀了,007修複了好幾天才看到了內容。
詩薇沉默了許久才說:“昨晚你走之後,我在老赫家坐了很久……準備離開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藏文件的地方。”
桑覺問:“哪裡?”
詩薇輕聲道:“遺物管理處。”
桑覺一愣。
詩薇繼續道:“我連夜去查了,果然發現老赫在很久之前就做了遺物委托,就在小倉庫的128號格子裡,我在裡麵發現《黎明》和《黎明2號》,這些年最高議庭帶動輿論的證據,畸變者各種數據的造假,還有他自己構陷霍長官的錄像視頻。”
桑覺不明白,老赫爾曼留著自己陷害霍延己的證據乾什麼。
“老赫是故意留著這些東西,讓我發現的。”詩薇輕聲道,“雖然不明白具體緣由,但我知道,他將這些東西留在遺物整理處,就是要讓我發現,讓我公布。”
通訊結束前一刻,桑覺聽到詩薇的最後一句話:“他是我的父親,我理應繼承他的意誌。”
桑覺能理解了。
就像他來這顆星球,並不是真的想拯救世界,隻是在繼承安婭博士的意誌。
他漫步在街道,目睹了一場場矛盾與混亂。
剛經過老卡爾的酒館,一個酒瓶橫空砸出,阻攔了他的腳步,玻璃碎片落了一地。
喝了酒的人本就比平日衝動易怒,更彆說剛得知這樣殘忍的真相了。
酒館裡能砸的基本都砸了,新老板也是個普通人,他沉默地靠在吧台,一時間找不到阻止他們泄憤的理由,也無力拉架。
通訊器又滴了一聲。
桑覺看到來電人,立刻接起:“己己。”
霍延己問,語速很快:“桑覺,你在哪兒?”
桑覺說:“老卡爾的酒館。”
“站在那彆動,彆打架,等我。”霍延己冷聲叮囑,“如果彆人先挑起矛盾,那不用避諱,直接打回去。”
桑覺乖乖定在原地:“知道了。”
不到十分鐘,霍延己就出現在桑覺的麵前。
他吩咐示意身邊的監管者進酒館,阻止矛盾的升級。
對視很久以後,霍延己才問:“受傷了嗎?”
桑覺搖搖頭,彎彎眼角:“我沒有打架,還幫忙勸了
好幾場架!”
霍延己沒有像平日一樣順勢誇獎桑覺,而是沉默地摘掉手套,摸了下桑覺的頭發。
他麵色平靜,聲音卻啞了些:“之前不是刻意隱瞞,隻是覺得,你開心活著比較重要。”
桑覺眨了下眼。
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霍延己眼裡也是個畸變者,同樣是《黎明》計劃的受害者,隻剩下三十年不到的壽命,理應會和其他畸變者一樣憤怒,難過,恐懼。
他遲疑一瞬,道:“我沒有什麼概念。”
霍延己輕輕摟了下桑覺,撫著他的後頸,沒說話。大概在他過去乏味的三十多年人生中,安慰人的次數屈指可數。
因此到了這一刻,顯得格外生疏。
桑覺圈住霍延己的腰,疑惑抬頭:“你很難過嗎?”
難過得都主動要抱抱了。
“……沒有。”霍延己撫了下桑覺下巴上不存在的臟汙,微微一頓,道,“接下來這段時間會很不太平,你可以在家待著不出門,或者——”
“我可以跟著你。”桑覺補充道,“不會給你添亂的。”
霍延己應得很快:“好。”
酒館的矛盾很快平息——
倒不是勸住了,而是直接擊暈了。
霍延己踩著玻璃碎片進來,隻見倒了一地的人。
監管官問:“長官,怎麼處理?”
霍延己道:“確定沒有感染後送回家,拘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