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霍爾曼的屍體已經有些僵硬了,麵色蒼白,雙眼微閉,但很平靜。
也許是在死前的那一刻,徹底放下了一切憂切,人類的未來也與他再無瓜葛。
科林報告發現屍體的始末:“大概三十分鐘前,有人在中心大樓下發現了一把手|槍,隨後前去排查,在樓頂發現了蘭格執行官的屍體。”
詩薇澀然道:“構陷您的罪名足夠他被槍|斃了,大抵是不想死在刑場上……畢竟老赫真的為主城奉獻了一生,最後他隻是……”
霍延己平靜道:“他想要乾淨的明日。”
詩薇一怔:“是啊……”
因卑劣陰謀而延續的文明那樣不光彩,真的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這個問題難有答案。
在議庭眼裡,種族危難關頭,眼前的一切都可以犧牲。
看似偉大,可如果當下的人類都守不住,這一代的靈魂全都破碎,那還要明日做什麼?
詩薇輕吐一口氣,道:“我擅自公布議庭機密文件,毀掉了步入黎明的希望,自知罪該萬死,請您懲處。”
在說‘步入黎明的希望’時,她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
霍延己道:“參照《監管者守則》第二十一條。”
《監管者守則》比《畸變者守則》簡短得多,全本隻有三十九條條例。
其中第二十一至二十三條都在表達:監管的責任不僅麵向民眾,還有政區和軍區所有人,當出現任何對民眾不利的情況,監管者有權利公開公正地公布真相,並采取一切手段製止民眾的利益受損。
詩薇頓了頓,道:“抱歉,讓您難做了。”
霍延己淡淡道:“沒有你也會有彆人,真相總會公開的。”
民眾不全然是傻子,《黎明》計劃才九十年,大家暫時被官方放出的戰死數據蒙蔽了雙眼。
但又還能蒙蔽多久呢?
十年,三十年,還是又一個九十年?
終有一天,謊言會被戳破。
而越早坦白,人類內部四分五裂的可能性才會最小。
時間越久,帶來的傷害和罪惡越不可磨滅。
詩薇沒再多留,行了個禮彎腰道彆了。
她會好好活著的,替父親看看那個他看不到的來日,究竟是一片黑暗,還是萬丈光明。
霍延己緩緩來到老赫爾曼的屍體旁,垂眸望著那雙蒼老的手。
從前老赫爾曼在任時,每擊斃一個人都會花很長時間洗手,消毒液日積月累地侵蝕皮膚,才導致皮膚乾如樹皮。
所以霍延己成為監管官的那一天,老赫爾曼送給了他一副黑色手套,也許是希望隔著一層皮質布料,能減輕一點擊斃同胞的罪惡感。
以至於一直到如今,霍延己都保留著出門戴手套的習慣。
很多監管者一天都會洗很多遍手,哪怕手上並沒有血。
又不是真的殺人魔,想對擊斃同胞這件事完全沒有負擔很難,就像曆史上很多參與了戰爭的人都會患上PTSD。
何況監管者一生都在殺人,除去感染者,還有每個月去監管局檢測的畸變者,一旦畸變者的汙染指數瀕臨60的危險值,就到了需要他們開槍的時候。
前來檢測的畸變者很緊張,但其實監管者也沒放鬆多少。
他們有血有肉,心臟也並非鋼鐵,他們比誰都更希望,今天沒有需要擊斃的人。
但民眾不在乎這些,他們隻會記得,你殺死了多少人。
就像詩薇所說,老赫爾
曼為主城奉獻了一生,六十多年,不長不短,沒有一次酗酒的經曆,沒有一件私人的理想,沒愛過任何一個人。
最後走進火葬場時,還背著滿身罵名。
這也本該是霍延己的結局。
如果沒有老赫爾曼的這一通折騰,霍延己最終的結果就是遺臭萬年的罪臣。
就算最終不是由他公布《黎明》,坍塌之下的人類也不會敬他,提起他隻會是滿滿的憎恨,“那個手染無數鮮血的‘暴|將’啊,我恨他入骨”。
直到有一天,世界恢複秩序,人類回歸和平,才會真正有人翻開這段曆史,認真揣摩,論功績,論對錯。
就像議庭所做之事,對當下的民眾來說是不恥的,可如果成功了,那議庭對於千年後活在溫室裡的後代來說,就是最偉大的存在。
霍延己問:“他是自殺?”
科林回答:“看起來是……但槍有點問題,不是主城的官用槍支,也非民用。”
霍延己接過證物袋,眸色微動:“是十九區附近反叛者私造的槍支。”
科林有些詫異:“十九區離我們有上萬裡……他們怎麼會到這裡來?”
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地方,科林總是會被長官的知識儲量驚歎,仿佛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信息。
記憶裡,霍延己並沒有出行過於十九區的任務,卻依然了解那邊的情況。
一直安靜沒有打擾的桑覺忽然道:“之前詩薇告訴我,她搭檔之所以死掉,很可能是看到老赫爾曼與一個女人私會。”
科林疑惑:“和女人私會?”
桑覺點點頭:“一個頭發落肩的漂亮女人。”
科林在記憶裡搜尋半天,也沒有什麼頭緒:“可能就是個普通情人吧,蘭格執行官孤身這麼多年,有需求很正常。”
霍延己遞回證物,道:“調出中心大樓的監控,查清楚所有這個時間點所有進出人員的明細。”
“是。”科林立刻給中心大樓發去訊息。
目光觸及老赫爾曼的屍體,霍延己停駐片刻,道:“沒有其它問題就燒了,單獨焚燒——留一捧骨灰送到我那。”
“……是。”
霍延己還要順道給”
桑覺有點不滿,霍延己上輩子一定是海豚:“說話算數,我在這等您。”
等長官走了,科林才挑了下眉,道:“怎麼又稱呼‘您’了?”
桑覺道:“因為己己現在是我的主人。”
“噗——咳咳!!”科林差點被口水嗆死,“你們之間的小情趣真的不用告訴我。”
“不是小情|趣,是懲罰。”桑覺奇怪地看他,“而且是你先問的。”
科林連連擺手:“以後不問了。”
桑覺歪頭:“你好像不生氣,也不難過。”
“你說《黎明》計劃?氣過頭了,我又是意外感染,和他們情況不一樣。”科林搖頭,“說實話,我還有點慶幸。”
桑覺:“嗯?”
科林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幸好我成了畸變者,不然衛藍一個人多孤單?要死還能做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