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延己剛伸手,桑覺就後退了一步,執拗道:“你說話,你不是能聽懂嗎?”
鮮血浸透了頭發,被桑覺白皙的皮膚襯得格外紮眼。
桑覺不是人類,不會口是心非,此刻滿身的抗拒不是假的,是真的不希望霍延己碰他。
霍延己駐足,沒踏進門檻,停在一個對桑覺來說“安全”的範圍。
很多話在喉嚨繞了一圈又一圈,最終還是湮沒在唇齒之間。
霍延己微歎一聲,道:“桑覺……我喜歡你。”
桑覺盯著他。
霍延己問:“能聽懂嗎?”
“聽不懂!”桑覺甩上門,“砰”得一聲。
桑覺不像人類伴侶,喜歡討要彼此語言上的愛意,因為他無需確認,哪怕隻靠嗅覺,隻靠霍延己靠近自己時周圍氣場的變化,也知道霍延己很喜歡自己。
所以,惡龍從不會感受到人類的患得患失,此前所有的“不安”都來自於和博士無法確定的重逢。
其實早就有跡可循了。
就像桑覺從來沒問過007,他在飛行器裡休眠了多久,博士是否還能活到他回家的時候;他也從沒問過,一個並不算很大的飛行器裡到底有什麼資源,能拯救一個星球的人類文明。
桑覺對情緒變化感知那樣敏銳,早在博士沒有回答他“您會在母星等我回家嗎”這個問題時,就該有所察覺了。
可他從來聽博士的話,所以自欺欺龍。
博士想讓他去做的,他都會做,因為博士永遠不會傷害他,博士永遠愛他。
就像確定霍延己喜歡自己,桑覺也十分確定博士愛他。
博士這一輩子,隻對惡龍撒過一個慌——
要桑覺一隻什麼都不會的惡龍,去拯救另一個遙遠的星球文明,為他營造出一份去了之後還能回來團聚的假象。
可實際上,桑覺永遠回不去了,因為他與博士之間隔著的不是多少個光年的距離,而是不可跨越的時間溝壑。
從來就沒有什麼外星類人文明,他的母星與他當下腳踩的星球一直都是同一顆。
飛行器裡的資源與007,是博士想給人類不確定的未來留下一份文明痕跡,而惡龍是她的私心。
她哄騙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桑覺,踏上那架一旦出發就再也沒有回頭路的飛行器,在太空中飄蕩了一百多年,再降落到同一顆、卻已經物是人非的星球上。
所謂的救世任務具體是什麼?
007與博士的另一個計劃都有什麼?
桑覺什麼都不知道,懵懵懂懂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霍延己曲起手指,在門口揚了半天才敲下去:“桑覺,我可以進來嗎?”
裡麵沒有回聲。
霍延己忽而想起窗戶沒關——
桑覺彆變回本體從這麼高的窗戶飛下去了,到時候再半路恐高發作摔下去……
霍延己轉了下門把手,發現沒有反鎖。推門一看,房間裡空無一龍,撕裂的衣服飄在床邊。
他眼皮一跳,大步走向窗邊,虛假的陽光下,看不到一個飛行物體。就在這時,浴室裡傳來了一點微弱的聲響。
霍延己關上窗戶,隔絕隨風往外飄的羽絮,快速走去,越到門口,腳步越緩。
隻見一隻布滿黑色鱗片的惡龍背對門口,坐在浴缸中,一邊羽翼收在身側,一邊架在浴缸邊緣,氛圍極度陰鬱。
“桑覺——”霍延己剛喚一聲就發現了不對勁,“桑覺,翅膀鬆開。”
“……”背對人類的小惡龍僵持許久,倏地收回羽翼,登時,半邊裂開的浴缸摔在地上,發出“砰”得一聲巨響。
霍延己:“……”
顯然,桑覺一進來就變回了本體,以為浴缸能承載他‘嬌小’的龍軀,結果直接坐裂了。
聽到霍延己進來的聲音,他才欲蓋彌彰地用翅膀托起半邊浴缸,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拙劣的現場掩飾被拆穿,小惡龍低低吼了一聲,試圖用凶悍掩飾窘境。
霍延己的視線從惡龍額角那一片的鮮紅移開,問:“翅膀有沒有受傷?”
小惡龍又低吼了聲。
外麵的走廊上,響起了一連串沉悶的腳步。
霍延己退出去,將聞聲而來的士兵攔在了門口:“沒什麼事,讓客房送一套除床以外所有的所有可挪動的全新物件來,還有綠瘡藥……算了,你親自送來。”
“是。”士兵沒有遲疑,轉身離開。
霍延己關上門,沒去浴室,彎腰收拾起地上的殘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