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延己一時頓住。
如果將人類的思維代入桑覺的想法,那就會發現桑覺沒有任何錯誤。
人類一向自傲,認為自己站在食物鏈頂端,幾乎將一切能食用的生物都納入了食譜,隻有生物將要瀕臨的時候才去保護。
那對於更強大的桑覺而言,他是不是也可以將一切弱小視為食物?
霍延己道:“桑覺,我們已經站在利益的對立麵了。”
“……”桑覺牙齒猛得收緊,用力咬下去,環抱他的肌肉倏地繃緊,卻沒隻是圈住他的腰,沒有動手。
一點淡淡的血腥味在口齒間彌漫,眼前莫名有些模糊,隻有修長的脖子線條。
桑覺盯了很久,委屈的感覺要將小小的心臟撐爆炸。
他想回去找博士了。
窩在博士身邊,什麼都不去想,吃博士做的美食,聽博士講故事,用牙齒叼住博士的白大褂衣角,亦步亦趨地看著她工作。
不像眼前的人類……
“你就是沒有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
桑覺想起好些天前,他調的一杯酒,很酸,很苦,是按照客人的要求調的,說要“生活的味道”。
桑覺不知道生活是什麼味道,隻聽對方的描述選擇材料。
對方麵不改色地喝完了,桑覺覺得很奇怪,就自己也調了杯,謹記霍延己不許在外麵喝酒的告誡,隻喝了一小口。
那一瞬間,整個口腔都被酸澀與苦占據了,說不出來的難受。
桑覺現在就是這個感受。
最可惡的是,霍延己沒有反駁這句“你就是沒有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
“桑覺,沒有人可以像你一樣純粹。”夜晚的風聲裡,霍延己的聲音很平靜,“人類的喜歡都是功利性的,愛情是個偽命題,沒有什麼沒有理由的喜歡,喜歡你對他的好,喜歡你的色,喜歡你的權利或錢財,總會有有一項理由。”
桑覺發了會兒呆。
他確實不知道自己喜歡霍延己什麼——明明這個人最初十分壞,總是惡趣味地欺負他,還凶過他。
隻有他的喜歡是沒有理由的。
“那你喜歡我什麼?”
霍延己隨意道:“喜歡你好騙吧。”
“……”桑覺脾氣上來了,“我也是有理由的!我喜歡你好看。”
霍延己沒說話,他摟著桑覺,注視著遠處的篝火。
如果是這樣,那最好不過。
隻是鐘情於色相,那很容易脫離。
懷裡的桑覺輕聲咕噥了句:“你為什麼……”
霍延己:“什麼?”
桑覺沒說話,他想問,霍延己為什麼都不說點好聽的話哄哄他。彆的伴侶都有人哄,但王子不會哄惡龍。
那為什麼沒問出口呢?
因為他懵懵懂懂,也是知道一點原因的。
可他不開心。
“我要吃光人類。”
“無汙染淡水也是珍惜資源,很多人一禮拜都不洗一次澡。”霍延己順著他的話聊,“那麼多臭的人,下得去口?”
“我可以不那麼挑剔。”桑覺想了想,“找個小奴隸把‘食物’清洗乾淨,烤熟了也不是不可以吃。”
第一個使用工具烹飪熟食的就是人類,而他可以用人類發明的方式吃人類。
很有意思。
桑覺記得博士說過,人與動物最大的區彆,就是人類會使用工具。
而桑覺的存在讓人類不再具有唯一性。
“那就吃吧。”霍延己平靜道,“沒有誰能阻止你,桑覺,如果你也擁有族群,那人類的覆滅或許就是必然結果。”
桑
覺沒說話,不斷有血絲從傷口滲出來,使他又有些懊惱,剛剛咬得太重了。細細舔舐著霍延己喉嚨處的傷口,有些說不出的迷茫。
“把感情寄托在人類身上,本就是一種愚蠢的行為。”霍延己又道,“你有漫長的壽命,強大的本領,即便對人類無用,也會遭到嫉妒、猜忌,因為你不可掌控。”
點滴瓶空了,霍延己拔掉針頭,又道:“人類天性就是複雜且利己的,和你注定走不到一起。”
“……那你呢?”
良久,霍延己道:“我也是人,桑覺,不要對我有任何濾鏡。”
對於桑覺這樣具有智慧又能說話的生命體,混跡在人群中生活是對孤獨不錯的慰藉,可一旦對人類產生了依賴,那就是悲劇的開端。
可悲的是,霍延己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太晚。
桑覺不再說話,明明他們距離很近,體溫透過兩層薄薄的布料,將彼此的表體溫度調節到同一水平麵。
明明這樣近,又那樣遠。
桑覺鑽出霍延己的懷抱,變回龍形直勾勾地看著霍延己。
那雙圓圓的眼睛裡沒有溫度,甚至沒有反光,如深淵一邊幽黑,有種令人平靜的恐怖。
但霍延己沒有移開目光,隻有指尖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霍延己的情緒很尋常,他隨意道:“要讓我成為第一個嗎?”
小惡龍走近,沒有低吼,也沒有張開嘴巴,隻是在霍延己周圍睡下,用尾巴和翅膀將霍延己牢牢圈在龍的擁抱中。
龍身不似人形那麼單薄,雖然對比同類還是不夠壯碩,可比起人類,已經強大太多。
鱗片緊緊收縮,很硬,但有意無意,桑覺躺下後,霍延己就靠在了溫暖的龍腹。
粗長的龍尾就落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
這樣的生活連續了一周。
桑覺很少變回人形,偶爾出去捕獵,將新鮮的肉帶回來扔到霍延己麵前。
他很少與霍延己交流,也全然沒有放人離開的意思。
霍延己的身體正在好轉,但意外的是,今天竟然發燒了。
之前,桑覺之所以等了三天才去醫院,就是為了做好綁架人的功課,以及他清楚,隻有人類才有能力給霍延己做手術。
所以洗劫藥物室的時候,隻拿了一些抗生素之類的必須藥物。
龍形的桑覺盯著脖頸與耳後都發紅的霍延己,犯了難。
霍延己還在睡,呼吸十分微弱。
原來再強大的人類受傷生病後,都會顯得如此脆弱,比在裂縫的那一次還脆弱。
桑覺抬起龍翼,貼了下霍延己的額頭,又猛得抽離——源源不斷的熱度傳來,就像他自己每次被感染發燒的時候。
他變回人形,小心翼翼地將腦袋擱在霍延己的頸窩。
“老婆。”他小小地叫了一聲。
眼前的喉結還貼著一個創可貼,之前被咬破的地方還沒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