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劍一入手,她立時就感覺到不同尋常的微妙。
這把劍的前身,雖然陪伴她並不長,但從謝長安親手將它沉入煉丹池,再到它改頭換麵重新回來,雖然刀已非刀,劍是新劍,不知怎的,謝長安卻隱隱能感知其中情緒。
是坎坷多難,激越不甘,是遭遇新主,同仇敵愾。
不管你從前遇到什麼,從今往後,就跟著我吧,總歸是人在劍在,你若不嫌棄我,我也與你共進退。
謝長安心神震蕩,默默許諾。
不知是它真聽見了,還是謝長安笨拙調動靈力試圖安撫奏效,留天劍漸漸安靜下來,不再發出清越錚鳴。
與此同時,劍鞘從血池中飛出,精準套入長劍。
“恭喜謝師妹得仙品法寶!”
張繁弱嘻嘻一笑,拱手道賀。
他眼紅那麼會兒也就放下了,畢竟各人有各人的機緣,祝師叔頭一回收徒弟,不拿出點有分量的見麵禮也說不過去。
“不知祝師叔打算何時舉行收徒典禮?我也好回去稟告師尊,準備一二。”
祝玄光道:“回頭我親自與掌教說便是。謝長安,你與我來。”
他在赤霜山顯然不是平易近人誰都能聊上兩句的存在,恭恭敬敬的赤霜山弟子在他麵前不敢有絲毫放肆,等他舉步離開,眾人紛紛肉眼可見長出一口氣,很有些繃緊之後驟然放鬆的餘悸。
張繁弱頗是鄙夷:“瞧你們這出息,不知道的還當祝師叔會吃人!”
“張師兄,你也沒比我們好多少吧!”與他熟識的師弟調侃,“我看你剛才都想撲上去讓祝師叔也給你做一把仙品寶劍了,愣是不敢動!”
張繁弱一本正經:“開玩笑,天意峰要什麼沒有,我至於眼皮子這麼淺嗎?再說了,謝師妹算是重明峰的開山大弟子了,得點好東西也是應該的。”
“說起來,祝真人可從未收過弟子,這回怎麼破例了?”
“我瞧謝長安好像也沒啥出奇的,難道是與真人在凡間有何淵源?”
“彆胡說八道!祝師叔是修無情道的,斷絕六親,割舍塵緣,不過,我還以為祝師叔是因為這樣才不收徒弟,怎麼現在又改主意了?”
“定是這位謝師妹天賦奇高的緣故吧,看來下回百戰推山會,我們又要多一位對手了。”
“她未必趕得及……”
耳邊七嘴八舌,張繁弱被吵得腦殼痛,索性扔下他們,先趕往天意峰。
若說之前收徒的風聲隻有三分可信度,在見過祝玄光親自出手為謝長安煉製留天劍之後,可信度一下上升,張繁弱覺著他得趕緊先去給師尊報個信。
祝師叔收徒,這可是轟動赤霜山的大事。
祝玄光帶著謝長安來到一處山峰,看著還是在赤霜山,但不是她之前所在的山巔,地勢看著低些,不遠處還能看見幾處半隱山林之中的樓觀。
“你的悟性不錯。”
聽見對方說話,謝長安忙將目光收回來。
“多賴真人賜予的寶鏡,我也是誤打誤撞。”
祝玄光不置可否:“你能在一月之內突破,徹底煉化青蛟內丹,我本該遵守諾言,收你入門。”
謝長安一愣,心說這話聽著,像是有下文。
果不其然,對方又道:“不過,你胸中有股不平之氣,始終縈繞不去,我知你在凡間尚有恩怨未了,很難放下。如此心境,很難隨我修道。”
謝長安想了想,拱手道:“恕我冒昧無知,敢問真人,這修行一道,是否需要割舍塵緣,斷親絕眷?”
祝玄光道:“若能如此,自是最好,心無旁騖,方能更快抵達通天大道。”
謝長安:“我看張師兄和其他人,嬉笑怒罵,並不拘泥,反倒是大家常年流連於煉丹池,都卯足了勁想煉化出好東西,這樣的心氣,說凡心未泯也可,說上進也可,再看真人,雖然一心大道,可這種全心全意又何嘗不是一種想要登天求道的心氣。既然這樣的心氣也能存在,為何我的不甘就不能?”
祝玄光眼中一絲笑意掠過,但她並沒有看見。
“你真這麼覺得?”
謝長安聽見對方驟然冷下來的語氣,心下一沉,仿佛無形威壓撲麵而來。
但她仍是堅持道:“是!我認為這世上並不存在真正的無情大道,便是一絲求道求真的執念尚存,也不能稱為無情。我的確對凡間遭遇心有不甘,可這樣反倒能催促我努力修煉,這也未嘗不是好事。淺見妄言,還請真人海涵。”
祝玄光緩緩道:“我並沒有說赤霜山不收你,隻是說你心境與我不合。天意峰那邊弟子眾多,最是繁榮,涉雲真人的主張也與你方才所言差不離,你若是願意去,我可代為舉薦,以你資質,想必能受重視,不比在我這裡差。”
謝長安這下是徹底糊塗了。
祝玄光把她帶到這裡,給了她一個月的期限,下手毫不留情,但當她真正度過生死考驗,對方明顯對她的表現是滿意的,甚至還親自出手幫她煉製珍貴的留天劍,卻口風一轉,要把她推到天意峰那邊去。
謝長安蹙眉:“是我哪裡表現不好,讓真人失望了?”
祝玄光道:“你從未修行,卻能在極短時日內領悟入門訣竅,通過噬神鏡的考驗,雖然根骨一般,勝在悟性絕佳,生死之間有靜氣,連噬神鏡也願意承認你,否則不會與留天劍相融。你若潛心修煉,以後終有身登大道的一日。但,你心中怨憤深藏,
與我劍道不合,我從前也未調教過徒弟,恐怕很難教你練到極致,你若拜入我門下,成就未必會比在天意峰高。”
謝長安不知道這番話是考驗還是真心,她思索半天,認認真真問:“若我不想去天意峰,還能拜真人為師嗎?”
祝玄光:“為何不去?”
謝長安:“真人於我有救命之恩,我曾立誓隨侍左右,效犬馬之勞,此其一。其二,真人所言,恕我不敢苟同,正因心有執念,方能一往無前,還請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您是錯的。”
祝玄光沉默半晌。
“當我的徒弟會很苦。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謝長安笑了:“自小到大,我吃了無數的苦,今日有幸得窺仙門,全賴真人所賜,我更不能輕易辜負。聽聞修行之路漫漫艱辛,可謝長安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祝玄光深深看她一眼。
這一眼蘊含許多,卻如流星轉瞬即逝,複歸沉寂。
“三日之後,重明峰鶴鳴宮前,拜師大典,我親自為你加冠。”
……
這三天裡,謝長安也沒能閒著。
祝玄光雖說這徒弟收得有點不情不願,但也沒就此撒手不管,藥童奉他之命,讓謝長安去重明峰後山的藥池裡,每天泡足兩個時辰,說是可以改善她的根骨。
“真人說了,這藥池也不能扭轉乾坤,但是滋養助益,伐骨洗髓,對師姐的根骨總是有幫助的,讓您以後沒事兒就到這裡來泡泡。”
藥童是個十二三的少年,身量不高,臉上胖嘟嘟的,一笑眼睛就眯起來,偏又愛笑。
“我平日都在這兒守著,有時出去采藥伺弄田蔬,師姐若見不到我,自個兒進來就成,藥池就在後頭,跟泉水連著,有石頭隔檔,少有人至,不虞打擾。”
謝長安先謝過他,又問他姓名。
藥童道:“我姓裴,家中排行第三,謝師姐喚我裴三就行。”
他又說自己來自山下附近村莊的農家,世代耕獵為生,祖父某年進山打獵,無意中救了受傷昏倒的赤霜山弟子,方才與赤霜山結了緣。
“阿父說我們家就屬我最機靈了,就把我送過來,可惜我資質有限,沒有仙緣,隻好當個小藥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