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想學一些,哪怕以後重新變回傻子,也不遺憾。後來的每一日,我都是當成最後一日在過。”
李家很好,李尚書夫婦也都很好。
但看著他們,李承影時常會浮現恍惚陌生的心悸。
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的宿慧,無師自通的幻術,過目不忘的天賦。
他會想,若是旁人說的魂魄歸位,那過去二十年裡,他的魂魄又在哪裡飄蕩,緣何一點記憶都沒有?
直到看見謝長安,看見那些玄奇神幻的仙術,動手殺人的修士,口吐人言的狐狸,他反倒才有了一絲真實感。
是身旁這個人,用那耀眼的紅傘紅裙,將他拉入一個神魔滿天的世界。
他說:“我知道你已餐風飲露,不必食人間煙火,你若不想……”
謝長安:“好。”
李承影:“下次做?”
謝長安:“不要下次了,就明天吧。”
李承影眉眼彎彎:“好,你喜歡臊子多一點,還是麵多一點?”
“李承影。”
謝長安忽然連名帶姓喊他。
“你是不是還挺喜歡長安城,喜歡這些人?”
這些人,包括李家所有人,包括他所見所聞的長安人,也許還包括眼前這隻喋喋不休的狐狸。
“是挺喜歡的,可能有些吵,但看久了覺得熱鬨,有生機,也不賴。”
突然從臊子麵的話題跳到這上麵,李承影回答自如。
“是不是你終於下定決心收我為徒,要帶我去仙山修行,所以先考驗我對人間尚存幾分留戀?”
謝長安道:“我也喜歡。”
這座城曾經埋葬了許多人和事,她的親朋故友,前塵過往。
她浴血殺出去,又曆劫歸來,自以為過儘千帆。
但是現在,一鍋酸菜白肉,幾個談不上深交的人,一個從照骨境陪她過來蹚渾水的同伴,一個追在她後麵死纏爛打要拜師的人,一隻滿腹心機小聰明成天嚷嚷要她當大王的狐狸,甚至一個萍水相逢施舍她包子的老婦人,居然又讓她重新想起小鄭,也想起長安城曾經的樣子。
以至於,不舍得讓人毀了它。
“李恨天,布了一個真正的大陣。”
“這個陣法需要用許多人命去填。”
“安史之亂時,長安城死了許多人,怨氣衝天,冤魂不散。這些全都被他用來當作養分填陣了,先前郕國公義子和範家那兩樁命案,也都是填陣用的手筆。”
“萬樹梅花潭雖然是個小宗門,但有許多以命搏命,以弱勝強的禁術,這個陣法,我曾在古籍上見過,但布陣之人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他要殺南嶽洞天的人,他想借碧陽君在長安這幾日,將他們全殺死在這裡。”
“但是要殺這種境界的大能修士,現在陣法的威力還遠遠不夠。”
“因此,屆時整個長安城的所有人,都將會是他的祭品。”
“包括你,和我,所有人。”
她的聲音不大,隻有李承影能聽見。
卻字字如冰,讓人頓生寒意。
謝長安以為他會露出恐懼膽怯之色。
但是沒有,對方僅僅是震驚一瞬,就鎮定地接受了所有消息。
換作狐狸,恐怕早就上躥下跳大呼小叫唯恐彆人不知道。
李承影:“這些都是李恨天當麵說的?”
謝長安:“他隻說了自己在布陣,要殺碧陽君,找我合作。他沒有說實話,但我推測出來了。”
要布下這樣的彌天大陣,不可能一點痕跡也沒有。
李恨天所住的宅子裡裡外外,雜草叢生的隱蔽之處,流淌著肉眼不可見的絲線般的紅色,換作尋常修士,也未必能看出來。
但她從照骨境而來,雖已不是鬼,卻聞慣了鬼氣,殘魂的味道於她而言再熟悉不過。
那些血線,如有生命,魂魄與陣法相融,已經變成彌天大陣的一部分。
這種陣法的反噬自然也是厲害的,李恨天的身體正以飛快的速度在衰落,隻怕陣法啟動的那一刻,他就會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謝長安問:“之前我並未告知姓名,他也不知我來曆。今天從我上門,到離開,他從頭到尾,也沒有再追問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恢複靈智之後的李承影簡直聰明絕頂。
他愣了一下,忽然輕輕吸了口氣。
“意味著,他已經把你當成死人了。”
隻有死人,是不需要知道姓名的。
謝長安姓甚名誰,出身來頭,都無關緊要,對李恨天而言,她也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頂多比普通人有用一點。
李恨天哪怕知道她已經猜出自己的全盤計劃,也不擔心她會去找南嶽洞天合作。
因為南嶽洞天不會相信一個拿走了天工爐的人,他們更想讓謝長安先死。
短短十日,她無法輕易出城,也來不及找局外的救兵,救兵更不一定會出手。
這是一個三方的死結。
李恨天早把一切算透了。
也許在發現謝長安和朱鹮時,他就想到這樣一個三方互相牽製的局。
謝長安久久蹙眉。
連她都覺得,眼前的情況很棘手。
“我知道。”
一隻手伸過來,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腕,仿佛要加上自己的分量。
“你不舍得長安城灰飛煙滅,不舍得凡人遭遇滅頂之災,你想救他們。我們要怎麼做?”
是我們,而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