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手修長有力,卻戴著黑金手套,老和尚未
及回頭,痛得悶哼一聲,肩骨竟是生生被捏斷了!
修士筋骨隨著修行精益,被自身靈力淬煉鍛造,早非凡人能比。
那一瞬間,老和尚立馬就知道,捏斷他肩膀的非但是修士,還是個很厲害的修士!
他頭也沒回,棍棒就往後抽去!
但對方穩穩接住了這根蘊含禪門靈力的棍棒,甚至也沒鬆開他的肩膀。
老和尚隻覺身體被像個破布麻袋一樣被抓起來,輕而易舉扔出去。
卷起他的靈力澎湃無窮,他被甩出去的瞬間,終於看見一張久居高位,矜傲英俊的臉。
老和尚歎息一聲。
他後悔自己剛剛沒有更快一些,先將杜羌笛拿下,這樣也許還能有一線生機,現在怕是性命難保了。
但他的身體被人托住。
一隻手抵在他後背,就止住老和尚下墜後摔的衝勢。
對方甚至灌入靈力,為他減緩肩膀的痛楚。
“禪師辛苦了,是我來晚一步。”
小沙彌身上的護身符一毀,她馬上就有了感應,但路上遇到趙北園阻攔,方才稍稍遲到。
紅衣少女袍袖飛揚,飄然落地,絲履輕點,亭亭似月。
萬仞山看著她一步步走來,心中有種莫名的感覺。
距離那夜交手不過幾日,此女修為似乎又有所長進。
“萬國師,你的對手是我,不要找錯人了。”
她連聲音都是那樣的好聽,瑤台墜月,玉壺碎冰一般。
但是與之毫不相符的,卻是因她反手拂袖招來的留天劍。
其劍一出,殺氣摧城!
“你還敢來?!”
這是萬仞山看見她的第一句話。
“來得好!”
今日他說什麼也要殺了此女。
沒有人知道這幾日裡,萬仞山經曆了怎樣的心境波折。
天工爐在他手中丟失,不管有什麼理由,他在其他同門麵前幾乎顏麵掃地。
如果找不回來,他這國師也當到頭了,甚至以死謝罪都不為過。
萬仞山當然不舍得放棄榮華富貴,更不想死。
所以他勢必要殺了謝長安,將天工爐奪回來。
滔天殺氣凝聚在黑金手套上,他說完那第二句話,就朝謝長安抓去!
這一抓當真有劈山裂海之勢。
萬仞山恨透了她,又防備她早將天工爐裡剩餘殘魂用了之後修為大漲,根本不敢留有餘力,就怕重蹈覆轍。
謝長安自然也早料到他會如此凶狠,留天劍橫在身前,在兩人之前斬出一道罡風。
黑金手套不閃不避,正好抓在留天劍上。
當日兩人交過手,萬仞山隱約知道這把劍不簡單,卻沒想到自己這黑金手套抓下去,劍身竟還巋然不動,入手仿佛萬年寒冰,尖利不可破。
反倒是留天劍斬下的罡風隨著謝長安的靈力在周遭醞釀澎湃,將他整個人包圍在內。
她不會以為這樣就能把自己困住吧?
萬仞山有點意外,又暗自不屑。
他本以為對方拿到天工爐之後會迫不及待將裡麵的東西化為己用,大幅增進修為,但從這陣勢來看,謝長安並沒有這麼做。
是不懂怎麼用,還是不敢用?
散修就是散修,畢竟不是名門出身,舉手投足都帶著小心翼翼。
萬仞山哂笑,袍袖一振,將環繞其身的劍氣悉數震碎,唯獨留天劍依舊懸停半空,沒有被他動搖分毫。
忽然間,劍動了!
罡風四起,靈力雜亂,頭頂烏雲四方來聚,凝結成席卷天地的動蕩。
腳下正不由自主地震顫,從輕微到劇烈,再到足以驚天動地,隻在幾息之間。
身後的大雁塔正在轟然倒塌,磚石從塔尖落下,瞬間變成廢墟。
萬仞山很震驚。
因為不單是他所處的地方,不單是大雁塔和慈恩寺,整座長安城都在以極快的速度崩塌傾頹,而他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巨大的陣法裡,靈力被一點點壓製。
人們爭相逃命,但是沒有人能逃出去。
修士也不能。
鋪天蓋地的血肉紅線如同天羅地網,將城池連同裡麵的生靈緊緊困住,任憑他們垂死掙紮,最終陷落動蕩的地麵會把一切吞噬。
萬仞山畢竟沒有碧陽君修為深厚。
他不像碧陽君馬上就意識到彌天絕命陣的真相,還以為是謝長安作的鬼。
“你做了什麼!”
黑金手套抓向謝長安,卻抓了個空!
腳下地麵裂開一條大縫,萬仞山倏地掉落,他發現裂穀深處似乎有股力量想拉扯他下去,不管使用多少靈力,他都無法讓身體飛起,隻能緊緊抓著山壁,阻止自己繼續下墜。
謝長安沒空理會萬仞山。
她知道這是李恨天所說的陣法發動了。
整整提前了兩日,也不在冬至。
李恨天果然騙了她。
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陣眼,才有破陣的可能。
既然李恨天在日期上說了謊,那陣眼很可能也不是他最初說的小雁塔。
會是哪裡?
萬仞山、老和尚、杜羌笛這些人已經在狂沙迷霧中失落蹤跡。
此時她還不知碧陽君和朱鹮已經找到位於四方城門的陣眼,隻能憑借直覺,循著破碎城牆奔向前方。
劍傘為體的軀殼讓她超越凡眼,看見許多人無法看見的景象。
她也看見了屍山血海遍布內外,無數怨魂在上空咆哮徘徊。
安史之亂的馬蹄在城中來回肆虐,卷走無數條人命。
多少血肉混著泥濘流入磚縫石隙,這裡就有多少怨魂日夜不休地哭泣。
他們被李恨天放出來,看著生者能與親人團聚,看著權貴繼續享樂舉宴,他們不甘怨憤,靈魂得不到安息,反而激起滔天怒意。
終於在開啟陣法的這一日,他們被徹底釋放出來,爭先恐後蜂擁而出,誓要將長安城變作人間煉獄,將這些活著的生者也拉入與他們一樣的境地,方才能消他們心頭之恨!
謝長安甚至看見一個認識的人。
魂潮中的少女被裹挾著往前走,她的神色有些茫然,手裡還抓著一把劍。
“鮮於映!”
謝長安喊出她的名字。
對方身軀微微一震,回頭望來。
一看見鮮於映,謝長安就知道不對。
對方胸口淌血,神魂震顫,顯然已經不是活人了。
“我要找李恨天,你叫李恨天嗎?”
鮮於映似乎記得她,又想不起她是誰,直勾勾盯著謝長安。
謝長安:“你找他做什麼?”
鮮於映喃喃道:“他殺了我,奪了我的龍骨,又將我封在這裡,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找到他,我要殺了他……”
謝長安沒想到李恨天心狠至此,竟連同門都不放過。
看來今日此陣,他沒給自己留任何後路,也就更不會給彆人留後路了。
城牆傾塌,原先躲避在下麵的百姓眼看就要被砸死,謝長安振袖抬起一股罡風暫時穩住。
“還不快走!”
她厲聲斷喝,喊醒那些惶然的百姓。
鮮於映見謝長安沒理她,甚至轉身要走,下意識舉劍刺去。
她在萬千怨魂中浸淫多日,渾渾噩噩,對生前記憶早就模糊不清,隻剩零星殘餘。
但她的劍連同神魂都沒能碰到謝長安,就被一股罡風卷走。
卻是萬仞山擺脫先前困境,飛身而來,從身後抓向謝長安!
謝長安若有所覺,回身一劍蕩去,如遇山阻,無法寸進。
萬仞山冷笑,白光朝她身前城牆掠去。
大片磚石瞬間坍塌,朝她頭頂砸下。
同樣在城牆下麵的,還有腳程太慢來不及完全逃離危險的婦孺。
她們驚懼抬頭,隻能眼睜睜看著死期降臨。
謝長安可以不走,也可以分出一縷罡風救她們。
但她自己勢必就避不開這一刻萬仞山的攻勢。
謝長安沒有回頭。
劍光形同雨幕,與萬仞山脫手而出的白光相撞,迸出轟然巨響!
而她手裡則多了一把紅傘,為那些婦孺擋住傾瀉而下的磚石。
“走!!!”
遠處,杜羌笛佇立鐘樓,手挽射日弓,瞄準她的後背空門。
靈氣化為箭矢離弦而出——
鷹隼破空,白日流星!
幾乎同時,謝長安右側,萬仞山拍向地麵——
無數尖銳磚石挾著靈力,化為置她於死地的武器,紛紛朝她迎麵射去!
一息之間,三麵險境。
謝長安驀地回首!
留天劍隨意而動,於萬千磚石中逆行,破開萬仞山的罡風,劍氣所至,逼得磚石硬生生轉向,也逼得他臉色大變,顧不上胸口劇痛吐出淤血,隻能急身後退。
箭矢轉瞬即至。
一隻執筆的手憑空攔在中間。
修長素白,宛若美玉。
李承影先用封禪筆畫出一個渾圓,而後是弧線與兩點。
袍袖狂舞,瀟灑澎湃。
一陰一陽,天地之道。
太極如水墨驟現,被手執畫筆的主人拍出去。
箭矢將太極圖擊碎,箭矢本身也化為齏粉。
杜羌笛一射不成,再要出箭,老和尚已經緩過氣來,絕不給他第二次機會。